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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第五卷《图南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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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4 02: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说名称:十二国记
本卷名称:图南之翼


序 章
  扫图:等待认领
全文翻译:ling
校对者:拜金马甲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序章
世界的中央是黄海。其四方被四片广大的内海包围,北面是黑海。清晨时分,黑海上空出现了一个黑点。
自黑海西面,恭国的沿岸凌空飞起的骑兽,迎着渐近春分的斜阳,皮毛时而折射出银光,在空中一路向西南方飞驰着。海面呈现着阴郁的色彩,海天之际绵延着海市蜃楼般隐约若现的山峦。天地仿佛被顶端带有雕刻的广阔屏风隔开了一样,这就是环绕黄海的金刚山。
那匹骑兽以远快于船舶的速度飞跃大海,然而金刚山却仿佛只有岩壁的颜色显得略微变深,怎么也看不出有接近的样子。不过,的确在接近着,渐渐变高的山顶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骑兽更加奋力的飞驰着,天空中的太阳更加西斜,现在金刚山已经完全遮住了眼前的视野。海面中兀然突起了千寻山的山壁,山壁之上重峦层叠的尖峰如狼牙般屹立着,远远望去,近乎垂直的陡峭断崖不断向上延伸连成一体,最终没入巨大的山脉中直指云霄。
终于可以看到断崖脚下的沙洲了。向着和金刚山相比宛如小山丘的沙洲,骑兽划下了一个大大的弧线飞降而下。随着不断的接近,逐渐看出那并不是沙洲而是广阔的土地;更接近一些,向金刚山倾斜之地的海岸线就变得清晰起来了。岸边北部有港口,挂着深色帆布的船只正缓缓驶入其间。
骑兽又降下了些高度,从港口的上空凌空而过,笔直的超金刚山飞去。它的身影在稻田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在黑土上落下了深深的暗影。树梢上长出细密的新芽,骑兽掠过雾气弥漫的山林,飞过宁静闲逸的村落、风格古朴的人里,每越过一片土地变更降低一些,直至抵达旅程的尽头——位于金刚山边缘的一座小山峰脚下的城市。
包围于四面城墙中的城市沿着金刚山的山势分布着。通往城门的路只有一条,斜阳在这条路上留下了长长的阴影,旅客装扮的人群快马加鞭地向城市赶去。其中的几个人发现了从天而降的影子,吃惊地停下脚步,然后慌慌张张的向四周散开,那只骑兽便降落在这样空出来的大道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别在大路上让骑兽落地,找个空地啊。”
前后传来不满的牢骚,但男人听若未闻地从骑兽背上跳下来。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对周围也不看,而是抬头望向城楼上挂着的匾额。
乾城,匾额上这样写着。这块如同金刚山中的沙洲一样独特的土地就是恭国的乾县的县城,乾的城市。
男人瞥了一眼匾额,微微挺了挺腰舒展了以下四指,然后牵过骑兽的缰绳进入了乾城。穿过人群喧嚣的大街,他走进一家位于城市西北部的舍馆。
“欢迎光临!”
穿过古旧的石砌院门时,原本正在门口打扫的孩子用清脆的声音招呼着,一边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男人看了孩子的模样,大大地露出笑脸。
“哦,你就是小明吧??”
“是的……”
听到孩子带着疑惑的语气,他蹲了下来
“我是顽丘,不记得了吗?我可没少带你玩哦。”
“顽丘叔叔?”
“没错。记起来了?”
“您好久没有来过了呢!”
少年展开了笑颜。顽丘和善地用手指点了点孩子的额头。上次见到这个孩子大概是两年前,当时他才十岁,虽然已经在给父亲经营的店子帮忙作些杂用,但还不能胜任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工作。
“终于出息到能看门了吗?”
顽丘一边揶揄着,以便把缰绳交给孩子。
“那么就把它交给看大门的大将了——要照看好,绝对不要让人靠近哦!”
“知道啦!”
孩子调皮地笑着,从顽丘手里接过缰绳,然后捎带畏惧的抬头看着长相凶猛的骑兽。
“上次是这只骑兽吗?”
“以前的死了,被妖魔吃掉了。”
孩子转头仰望顽丘。
“被妖魔袭击了?那叔叔不要紧吧?”
“你这不是看到了吗?好歹还算没事——乾怎么样,没出妖魔吗?”
“出的,偶尔会出。”
孩子的语气里缺少感情的色彩。也许只是因为对这样的事态已经无可奈何。先王已经驾崩二十七年,国家的衰败日渐加剧。乾对妖魔的防御工作原本做的很扎实,既然在这里已经有了妖魔出没,别处必然更加严重。
孩子吐了口气,像是想要借此忘掉一切,抬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牵着的缰绳的骑兽。
“这个是什么骑兽?”
虽然是像马,但长在头顶的锐利的独角以及与马蹄截然不同的粗壮兽爪还是让人觉得可怕。顽丘在少年手里塞进一点小钱,然后卸下了跨放在骑兽背上的行李。
“是驳。”
顽丘轻轻拍了拍骑兽的身体,接着拍了拍少年的头,穿过院子走进了建筑物。正好看到打算往房门里走的男人。
“能住宿吗?”
男人抬起头,转过头朝顽丘笑了笑。这样一转身,露出了男人身前站着的一个衣着脏污的少女。男人看起来似乎正在为了和眼前的孩子的交涉一筹莫展,这时把那孩子撇在背后,大步朝顽丘走来。
“这不是顽丘吗?怎么样,好久不见了呢。”
“也不算很久吧——有房间吗?”
“哦,有,当然有。”
掌柜像是很高兴似的露出笑容,从顽丘手里接过了行李。
“喂喂,事先说好,用不着那么好的房间,能睡就成了。”
“知道知道。正好还有最后一间空房。”
“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明日就是春分,这时的乾城里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情况了。
“我的骑兽在厩舍,拜托了。”
掌柜点头答应,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嗓音插了进来。
“我说,等一下!”
是掌柜刚才在打交道的孩子。那个穿着脏污的孩子用不服输的眼光瞪着掌柜。
“我可是先来要房间的,为什么不租给我?这个人怎么就行了!?”
顽丘有些吃惊地看了看那个少女,掌柜则抱头作头痛状。
“大小姐啊,你就别开玩笑了,赶快回妈妈那里去吧。告诉我你住哪个客栈,我送你回去总可以了吧?”
“我都说了没有开什么玩笑,我要住宿,这里难道不是舍馆吗?”
看来是生气了,少女的脸上泛起了红潮。
——看到有趣的事了。
这样想着,顽丘抓过掌柜的手往里面塞了点小钱。他不想失去这最后的房间。
“行李能帮我放进去么?我去吃饭。”
“——给我等一下!!”
那孩子狠狠地瞪着顽丘。不只是瞪,紧接着就径直走到顽丘身边上下打量着他。
“从旁边冒出来的插队,不觉的羞耻吗?”
看她的模样和看门的孩子差不多大,顽丘轻轻地笑了。
“这哪里算什么插队,小孩子家居然想一个人住什么舍馆,我看大小姐你才应该觉得羞耻吧?”
“开什么玩笑。不管小孩大人,客人就是客人!”
“那你就找会把你当客人的舍馆去好了。”
“有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
顽丘笑了。临近春分的乾,本已经因为旅行者众多而到处人满为患了。到了春分前日客人多到客栈收容不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顽丘没有让出睡觉的方的打算。
“那就往回走一个城市。那里适合做旅行中途歇脚的地方。”
“现在往回走根本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你难道想要我在这样的冷天气里露宿街头吗?”少女顿了顿,接着道,“当然,我的确是孩子,眼下这个孩子就正在为无宿可投而烦恼呢!大叔,你的话在过道边找个地方也能睡不是吗?你看我这么弱小,要是露宿在外非得冻死不可。你难道就没有可怜可怜小孩子,把房间让出来的良心吗?”
“很不巧,我没那种东西。”
“明白了——看来你是既无慈悲之心,也无插队可耻的常识是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少女狠狠地瞪着顽丘,然后一手插腰,另一手就想要训斥不听话的小孩子死地指着顽丘。
“你这个人到底来这里干什么的?”
“——啊?”
乾是接近黄海的最后一座城市,远离交通要道,位于乾县的最深部。从乾在往下走就只有黄海,既不是游山玩水的去处,也不是什么必经之路。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来这里游玩的怪人,但会在春分前来到乾的,就只有要去黄海的人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来这里做什么?迷路了还是走错了地方?你父母在哪儿?”
“我既没有迷路,也没有搞错地方,这里不是乾吗?”顿了顿,少女接着道,“问我父母的话,他们在连墙。”
顽丘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旁边观望的掌柜也瞪圆了眼睛。
“连墙!?你家在哪里?”
“是啊!我可是从连墙千里迢迢来的。这么多天吃了无数苦头才来到乾,可是却连个泊宿的地方都没有,你们不觉得我很悲惨吗?”
“怎么可能,你不会是一直一个人来的吧,同伴呢?”
“没有,我是一个人。”孩子干脆地作了回答。
顽丘呆住了。说起连墙,是这个恭国的首都。从那里到乾,沿着大路步行加上乘船要花费两的月——小孩的话,两个月都不够。
“就大小姐你?连同伴都没有,只一个人从连墙直到这里?”
“是啊。感到佩服,有心把房间让给我了吗?”
顽丘惊愕的说不出话来。难道说,这个小孩没有大人带领庇护着,就这么一个人完成了即使顽丘自己也会感到厌烦透顶的长途跋涉?
“……你来到这种地方究竟想干什么?”
少女扬起眉梢,抬眼望着顽丘的目光里带着轻蔑的神情。
“这还用说吗?只因为旅行经过的话,我会选择里大路近的城市的。”
“……‘这还用说吗’……”
“就是升山啊,因为恭麟在蓬山嘛。”
“你等一下,我说……”
升山?
“……就凭你?”
“哎呀,有法律规定不允许小孩升山吗?”
没有。至少顽丘没听说过,的确是这样没错,但……
“可再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
“为什么?这个国家的大人如果有作王的气量,玉座造就该被人坐上了,所以我要去。”说着,少女用更加露骨的轻蔑表情看着顽丘。
“像你虽然这么问,但你自己在这里还不是要进黄海?不过给你个忠告,像你这种从可怜小孩子手里横夺房间的人,就算去了蓬山也没用。”
“……黄海是什么样的地方你知道吗?”
想是对顽丘的问话感到很可笑一般,少女露出一副“当然知道”的表情。
“没有村落人里,也没有舍馆道路对吧?”
“不只是这样。”
“有妖魔出没对吧,我知道。不过妖魔的话反正在哪里都会出现的。”
“那和黄海根本没法比。你要怎么渡过去,你小孩子家一个人,遇到妖魔袭击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对付?面对妖魔时一定能打胜吗?”
“我——”
“就算如你说的那样,你就是去也没有用——所以把房间让给我吧。”
顽丘抱住了头,有些头痛地在少女面前蹲了下来。
“大小姐,我说你呀……”
“在你面前的可是说不定马上就要成为主人的人,你有这个觉悟还想说什么的话,听你说说也无妨。”
“黄海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地方。”
少女露出“那又如何”的神情,毫不动摇地看着继续开口的顽丘。
“我不是去蓬山。虽然会进入黄海,不过我是为了捕猎妖兽训练成骑兽。你知道人们怎么称呼我这样的人吗?”
“不知道。”
“叫猎尸师。即使是熟悉黄海的人,成群结队地进去也总是捕不到想要的妖兽,而只抬回同伴的尸体,就是这样的营生。”
前年的秋分,顽丘的上一匹骑兽何在他身边的同伴一起死在了黄海。那只妖魔吃掉了绑在岩石上的六匹骑兽和待在旁边的两个同伴共八条血肉之躯。要不是因为它饱了,恐怕顽丘也无法活着回来。他一直在黄海里待到冬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捕到了给自己坐骑用的驳,之后忙于驯服它,所以去年的春分没有余力来乾。
“……因为这样我的积蓄也消耗殆尽了。来乾的路上,连住宿舍馆或乘船的副余都没有。骑着这匹驳,整整三天两夜,半睡半醒地好不容易挨到这里,就算我身体再强壮也会累。而且连钱也不剩了。实际上,因为这里的掌柜是熟人,所以本打算求他先赊我一些钱的。”
“是这样……”少女象是在考虑什么一样喃喃自语着。
顽丘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胳膊。
“黄海就是这样的地方。不是要打击你,但你还是回家去吧。今晚的住宿……”
顽丘说了一半就停下是因为看到少女突然脱去了脏兮兮的薄外套,接着她脱去了外套下面的短裘,在短裘内侧下摆上,呈十字状地排列着一枚枚银币,被用针线牢牢缝在上面。
看到这个顽裘惊讶的长大了嘴。一枚银币价值五两,这与以名小官吏一个月的收入相匹敌。而且,这样子连成一串当然不只一两枚。
少女把短裘伸到顽丘面前。
“这里有十三枚,相当于六十五两——请你把我送到蓬山。”
顽丘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少女。
“用这些雇你。不过,途中的费用要从这里面出。”
“我说……”
少女展颜一笑。
“我叫珠晶。首先今晚床要让给我,你睡地板。明白了?”




第一章(上)
第一章

1

风从方若虚无般的黑暗之海吹来。

从秋天开始,冷空气便悄悄开始沉积,在虚海之北形成寒冷的气团。于是海水开始降温,温暖的中层水减少,整个大海逐渐变冷。暖水遇到寒冷的空气后变得冰冷,这样形成的缓慢对流再深暗的海面上泛起白色的斑纹。空气因为也和海水一样冰冻而变成刺骨的寒风。风吹动着海面的碎冰泛起白浪,逐渐增强为逆转海流的暴风向大陆吹来——这就是条风。

从虚海东北吹来的条风刮向北方沿岸。冷风吹过柳国东北部,因为遇到山脉阻挡而在那里形成了大量的降雪,在给柳带来冰冻后继续前进,与国境山脉处降下终成雪后,成为干燥的风进入恭国北部。

名副其实的如帆柱般高耸的凌云山就屹立在恭国的首都。林立的尖峰像捆成一束的毛笔,描画着崎岖的弧线把山麓的城市抱在怀里。山峦向上逐渐收敛,数座山峰穿过云海,在云海上看来之显出几个小岛。干燥的寒风从山峰间吹过,穿过断崖的缝隙时发出轻微的响声。众多微响交织在一起,为冬季的连墙配上海鸣一样的声响。

平行风与向下吹击着山峰的风交错着,在阳光开始倾斜的通路上形成了小小的旋风。风轻轻扬起了少女本来落在脚下的裙摆。

“讨厌的风。”

少女把行李夹在腋下,伸出一只手理顺裙摆。

“……好冷。”

正这样自言自语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珠晶,不回去吗?”

珠晶回过头,一个少年正从庠学萧条的院子里走出来。

“当然要回去。”

珠晶靠着门柱,爱理不理地说道。

“还说回去,那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那里?”

“那就是说你一直都在盯着这边看咯?”

少年脸变得通红,瞪着珠晶。

“我怎么回盯着你看,只是偶尔看到了而已,就算被珠晶求我也不会盯着你看的。”

“哦,是吗。正好我也不会求你看我,这样就没问题了。”

少年皱起眉头,瞪了瞪珠晶满不在乎的侧脸,转身往回走,然而一只脚跨在门前的石槛时又转过头。

“不回去吗?”

“回去啦。你不是也要回去吗,那就赶快走好啦?”

“珠晶既然这么说到是回去啊。”

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我的人没有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卖油,但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自己回去啊,所以等着而已。”

少年呵呵地笑了。

“原来你害怕一个人回去啊。”

“怎么回害怕,只要直接往回走就行了。”

“你就老实承认,珠晶可是大小姐,身边没人陪就怕的不敢走了,对吧?”

珠晶狠狠瞪了揶揄她的少年一眼。

“是啊,我是大小姐,走路必须要有人护送。我要是自己回去了,被骂的可不是我,是陪我的人。”

“明明害怕还嘴硬,我来送你也行哦。”

“你这个人,根本不打算好好听别人讲话是不是?”

珠晶正说着,有人从远处向这里赶了过来。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小姐。”

赶到大门前的是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是珠晶的父亲雇来给家里作护卫的杖身门。直起因等得不耐烦而靠在门柱上的上身,珠晶看到杖身们的样子禁不住轻呼了出声。

“——怎么了?这……是血?”

杖身们相互望了望,他们穿的皮甲上的确沾有相血迹一样的痕迹。

“对不起。刚才来的路上听到了那边有悲鸣声,所以……”

一名杖身一手指着大门前笔直朝南延伸的马路,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正有人朝那里赶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出现了虫而已,我们已经解决掉了。让您久等实在抱歉。”

珠晶皱起眉头,先帝驾崩后果了二十七年,甚至在首都连墙的这里近来也常常出现妖魔的身影。比较无害的弱小妖魔就被总称为“虫”。但虫也常常被说成是先找,虫群出现后,往往紧跟着就会出现大家伙。

“我们赶快走吧!”

听到杖身催促,珠晶点了点头跑下石阶准备离开。这时少年从后面跟了上来。

“喂,珠晶,不要紧吗?”

“什么?”

“要不然我还是送你一起走吧?”

珠晶无可奈何地回过头。

“你跟我来有什么用啊?你如果跟来,杖身们好不容易回到家后,岂不是又得为了送你再出门吗?”

“但是……”

少年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笑了一笑。

“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关头帮帮你也没什么。”

“用不着,”珠晶道,“……你也回去不好吗?再见了。”

珠晶说完便下了石阶朝大路走去。少年目送着她的身影冤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这叹息立刻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2

珠晶的家在离庠学不远的连墙北面。连墙是位于凌云山向北延伸的山麓脚下的城市。走上坡道沿着城墙向上走,越过一片道观和寺院林立的清静之地,北面的城墙到此中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建有阁楼的壮观大门。

门有两层,左右的阁楼有三层,后面露处主楼纵横交错的房檐。瓦是鲜明碧绿的琉璃,轩檐楼饰也透着华丽富贵,大门乾的环途比大路略为宽阔,正面竖立着祈愿天神加佑的照壁,左右侧环绕着雕有精巧漏窗的拥壁,两边的树木修剪的整齐端正。据说连墙再没有比这里更气派的府邸。家公姓相,由于这个斜坡上的广大园林过于著名,因此被人称为相园馆或相园。

珠敬就出生于这里,姓蔡。父亲相如升,也被人称为万贾,意思是说世上没有相如升没经过手的买卖。相如升靠恭国传统的林业起家,现在则作为连墙屈指可数的豪商扬名天下。

在连墙有句话,“不要奢望拥有万贾之上的富贵”,就是说根本不存在那之上的富贵。这个富贵不仅指金钱——其妻玻娘被人誉为贤夫人,又有商才人品皆优秀过人的三儿三女,另有一个和兄弟姐妹年龄相差悬殊的幺女,整个家族和睦团结,数量庞大的佣人对如升都无比崇敬。说没有在这之上的富贵可以向往,原因就是如此。

这如同象征着富贵一样的门楼的所有门窗处皆被刻着纤细雕文的铁栏杆覆盖着。看着这个走过大门的珠晶喃喃道:“……真蠢。”

不管建筑起多么坚固的楼阁,不论有多强壮的杖神户喂,哪怕只是出现一只妖魔引起一场大火,这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干旱洪水、寒流暴风,在妖魔和灾难面前即使拥有万贾之富也是无能为力的。

“哎呀哎呀,动不动就把骂人话放在嘴上可不行哦。”

听到突然传来的说话声,珠晶抬起头。众杖身看到站在前院的人后一起叩头行礼。这个看起来温和稳重刚刚上了年纪的男人,正是连墙久负盛名的如升。

“我这个小女儿就是说话粗鲁。”

如生笑着搂过女儿。

“听说庠学附近出现了妖魔,担心着出来等候珠晶,结果当头就听到这么句遭报应的话。”

珠晶缩了缩头。如生笑着,安抚众杖身道:“看样子是你们出手处理妥当了吧,做得好。”

杖身们跪在冰冷的前院地上深深叩头回礼。

“珠晶,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去庠学了吗?不光你危险,连接送你的杖身也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庠学关门了。”

珠晶直接朝中门走去。因为等待杖身们使身体冷到了芯里,只走了从庠学到家里的这段路程,一点也没让身体暖和起来。

“——关门?”

“对,学头去世了。”

庠学——或者只称为庠——在每乡只有一所,庠学里成绩优秀者会被举荐到个郡的上相。本来马上就等到这一天了,但现在,“没有必要去上庠,上到序学就够了”,和这样说的父亲大吵一架也变得毫无疑义了。

如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搏老师?”

“对。今天一早,老师家附近一带受到了妖魔的袭击。据说是马腹把老师给吃掉了。”

“——珠晶。”

如升追上珠晶,在她面前跪下来安慰道:“怎么会这么……”

“用不着露出那种表情。老师死去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没什么可吃惊的了。把庠学的学生和他们的亲人也算进去,死者的人数已经多道让人心烦了。”

“不可以这样说话。”

“可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珠晶耸耸肩,“这也没有办法对吧?因为老师的窗门上可没有装铁栏杆嘛。”

珠晶说着,环视了一下前院。朝向前院的所有开口部分也全部装着有漂亮花纹的铁栏杆。墙上每天都会涂上新的石灰,门上钉着铁金兵,还有杖身们不分昼夜的在各处把守。

“听说相邻之里的男孩子的父亲死了。她父亲到远处卖桶,可到了傍晚也没回到里。因为没见回来,邻居们担心就去找。结果发现在十里远的卢家里越冬的人全死了,在那里发现了孩子父亲的头颅。”

“珠晶……”

“这还是没有办法的事对吧?那孩子家没有杖身,因为秋天蝗虫出来糟踏了麦子,所以不去卖桶赚点钱就会没有饭吃。据说那孩子的父亲把卖桶的的钱含在嘴里,因为怕被妖魔袭击时不小心会弄掉。”

如升安慰似的轻抚着小女儿的后背,珠晶躲开父亲的手,向主楼走去。

“不用安慰,我不要紧,已经完全习惯了,谁死了我也不会害怕。小时候奶奶去世时会感到害怕真是很傻。”

“珠晶,别说了。”

如升追上女儿,搂住她的肩膀,抱着她似的一起进了主楼,让她坐在前厅的椅子上。

“……现在是个处处不容易的艰难时代。”

“所有人都这么说。”

“你看到周围人的处境心情不好受我知道,但不可以这样自暴自弃哦。”

“我可没自暴自弃。”

“——珠晶。”

珠晶坐者抬头望向父亲。

“……父亲您不准备升山吗?”

如升微微睁大了眼睛。

“升山?”

“因为没有王,世道才变成这样艰难对吧?那么父亲您去做王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如升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我们相家承蒙上天恩惠得以富贵,但再怎样我也不过是一介商人而已,珠晶。”

3

“小姐,晚饭我端来了。”

从起居室传来惠花的声音。珠晶放下笔,把随意地写上字的纸张规整起来放进书棚,收拾好笔墨。这时房门打开,露出了惠花的脸。

“小姐,听说学头去世了?”

“嗯,对。”

“哎呀,您又在学习,庠学不是已经关门了吗?”

“是阿……”

惠花是家生,,比珠晶大一岁。所谓家生是指这个家里的下仆。他们不拿工钱,而是作为家族得到家公的眷养。实际上他们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衣食住的保障,而且地位地下。珠晶家里也有支付薪金的佣工,但身份明显不同。

惠花是家生的子女,被双亲带入相家,她自己也从小就作为下女开始工作。不论身份如何,因为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到也没什么隔阂。尤其惠花和珠晶年岁相仿,更是如此。

“好像最近总是听到这样的消息,真不吉利呢——您不可以这样消沉哦。”

“我可没有消沉。”

“可您不是发脾气说要在自己房间吃饭吗?”

“只是有点不想见父亲的脸而已。”

“是这样吗?”惠花一边带着怀疑说着,一边拉起珠晶,把她拉到了旁边的起居室。那里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饭。

“家公大人心情很好呢……因为原本就很反对小姐去庠学。”

珠晶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饭菜露出腻烦的表情。

“是阿……”

“不过也不用担心,您想读书的话在家里也可以是吧?家里也请了老师来。”

珠晶提不起吃饭的兴致,叹了一口气。

“客家里的老师们只会教人行议礼法和经商买卖的事情。不过反正没法得到进学上庠的推荐了,现在怎么说也没用了。”

庠学是升入上庠前进行学习的学府,上庠则是为了进入少学的学府。只要出了少学,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成为官吏——简单的说就是珠晶想成为官吏,而她做商人的父亲不能理解这一点。

“……真可气,明明就差一点点就是上士了。”

“没关系的嘛,家公大人当然也是,您的兄长姐姐们不也是忍耐着只上到序学吗?”

“我可不想忍耐,都说了那只是因为推荐我去庠学的学头没有了”

惠花无可奈何地看着珠晶。

“您又说这种话。这样不是很好吗?守着这样富贵的家,干吗非要去当什么官吏呢?”

珠晶把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望向窗外。

“成了官吏以后就不会变老了。”

“您真是的,说这样小孩子气的话……”

“那样不是很好吗?不会死,一直活着,用不着像惠花妈妈那样变得又胖又一脸皱纹。”

“好难听,那是我的妈妈,不想听您那么说。”

惠花责怪完,看着珠晶的表情。

“您不吃吗?”

“……不想吃,心情不好。”

“您在说什么啊!”惠花拿起筷子塞到珠晶手里。

“说这种任性的话可是要遭报应的。最近吃的东西那么贵,像这种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的晚饭还能有这样的菜色,普通的家里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珠晶看了一眼一大排摆在前面的饭菜,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真蠢。”

“小姐。”

“我们家很富有,而普通家里做不到这样,这个我很清楚。但我吃不吃到底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您要剩下来吗?这样好的饭菜,就是想吃也吃不到的人多着呢,甚至有人连今天的饭都吃不上啊!”

珠晶用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抬头看着惠话。

“这种事情我知道。如果听父亲的话只呆在家里不出门,的确没法知道别人家的事。但我去了学校见到别人后,当然会看到别人家做不到像我们家这样,这种事就算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既然这样……

“所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吃了这些饭菜,为了伙食犯愁的人家就会有同样的饭菜从天上掉下来?你觉得吃不上饭的人可怜的话,把这些直接拿给他们不就行了?”

听到珠晶这样的话,惠花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脸颊。

“……实话跟您说,这些可比我吃的饭菜好上许多倍。”

近一段时间厨房苦于维持,惠花等家生的饮食也被减少了一品。对正处于成长期的惠花来说,原本的伙食已不算多,近来更是会因为空腹在半夜醒来。

惠花眼中含着怒气盯着珠晶,珠晶满不在乎地看着惠花。

“这样的话,就给惠花了。我不想吃,正好呢。”

“小姐!”惠花尖声喊了出来。

珠晶用带着责备的眼神望着惠花。

“老师因为家里窗上没装铁栏杆受马腹袭击死了。那个孩子家用死去的父亲嘴里拿出的卖桶钱,隔了三天才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而你住在安全的家里,姑且有饭吃用不着忍饥挨饿。你也是幸运的人,知道吗?”

“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请你不要对这些事视而不见,反倒总跟我发这样的牢骚。我不想要——你把它们撤下去,这种东西。”

惠花这次又感觉血气从自己脸上一下子褪了下去。

“小姐,您……!”

没等惠花的怒鸣喊出来,珠晶端起汤盆,站起来的同时把汤水泼到了惠花身上。

“你烦不烦!我说了不要!”

惠花惊呆在原地,汤已经凉了许多,并不烫人,但被人这样对待的事实给了惠花巨大的冲击。

“您……竟然……”

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泪水涌了出来。惠花慌忙低下头,想用袖子抚掉汤水,但棉制缊袍和襦裙已经吸进了汤水,怎么拂也没有用了。

家生得不到薪金。伙食和住处可以得到最基本的保障,但衣着并不是如此。虽然家公每年给两次布匹,但襦裙的长度对正在成长的惠花来说很快就会不够。而且对于忙碌于底层工作的家生来讲,衣服破旧的很快。所以常常只能在衣服上用旧布角加强修补勉强穿着。这样也不够的话,只有等谁实在看不过眼是给件旧衣服,要不然只能从新年家公赏赐的压岁钱里挤出已奠定做。

“……好过分。”

惠花身上这件是好不容易用新年拿到的布匹刚刚做好的。

“——对不起。”珠晶拿出手巾擦拭这说道,“惠花,对不起,很烫吗?”

“啊,烫……到是不烫……”

“对不起,我冲动了……”

惠花擦着脸。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家升,不可能去责怪珠晶。惠花擦干眼睛,看到珠晶正跪在脚下带着歉意扬头望着自己。

“真的很抱歉,我刚才有些心情烦躁。”

“没……没什么的。”

“脱下来吧,说不定烫伤了。”

“不要紧的……已经不烫了。”

“不过这样子你没法回居院啊。外面很冷,会冻的。稍等一下,我给你拿更换的衣服来。”

珠晶跑进卧室,弄出一阵翻腾东西的声音后又返了回来。

“这是件旧的,不好意思,穿这间吧,给惠花了。”

珠晶拿出来的时间绢地的套装。惠花吃惊的望着珠晶。

“小姐,这……”

“不要紧的,都怪我弄遭了惠花的衣服,我会这样跟父亲母亲好好解释的……这是最大的一件,惠花穿也大概不会很短。还是这件你不喜欢?这样的话你来选喜欢的吧。”

“哪里的话!”

“对不起吧,我真是不应该,没想过做得这么过分的。所以请你原谅我好吗?”

惠花点点头。本来就不存在她原谅不原谅的余地,而且竟然还得到了这样高贵的衣服。

“小姐……真的可以吗?这样好的衣服……?”

的确这件是珠晶今年新年刚刚穿过的漂亮衣服。

“你肯原谅我的话,我一点都不在乎的。好了,趁没感冒赶快换上吧。”

“啊……是。”

惠花当场脱下穿着的衣服,在珠晶的帮忙下穿上了感觉温暖的绢地套装。

“像做梦一样……”

珠晶说到很合身,然后拿起惠花的襦裙。

“这个我会好好洗干净的……对不起了,惠花。”

“不用的,怎么可以让小姐做这种事。”

不敢真让小姐亲自洗涤,惠花慌张地伸手去抓衣服,却被珠晶伸手挡住。

“汤如果还烫,就让惠花受伤了,这点事再不做我就没法安心了。不要紧的,我不只会学习,家务事也会做的……大概吧。”

笑着说完,珠晶放下襦裙,做回椅子上。

“对不起。那我好好收下了。”

送惠花回到居远,像她父母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又在父亲那里受了些责备后,珠晶回到自己的起居室。

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阵。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珠晶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惠花的襦裙铺展开来,上下看了看轻皱起眉头。

“……也许用茶就好了。”

珠晶望向装着铁栏杆的窗户。

“有股菜汤味……”




第一章(中)
4

馆第的后面有一处成为凉院的场所。正面是厨房,接着是水井和洗涤场,又储存谷物的禾仓,有菜院畜舍鱼池,以及收获加工这些东西的禾坪和作坊,而这些房舍间夹着的土地就是菜园。

在早上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身着褥子缊袍的珠晶出现在凉院里。

“小姐,您早。”

看到珠晶,名叫马子的老汉低下头问候。

“你早,马子。”

“我也听说了,庠学停了是吧?”

“你要是想说‘老爷又说了这说了那’我可不想听——对了,我给白兔喂食可以吧?”

“您请。”

马子裂开嘴笑着点头。这个老汉也是家生。在先王死后的混乱动荡中失去家财,只身带着孩子受雇进入相家。他的三个孩子有的在别宅,有的在店铺打下手。虽然分散各处,但也都是家生。

“……说是因为学头去世了?”

马子一边给珠晶带路一边说着。在珠晶的记忆里,照顾厩舍的一直是这个老汉。

“真是可怜啊。连墙近来总是听到这种消息。”

“是啊。”

“我们这些人托了家公大人的富还算过得安泰。”

“这说不定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您就别说不吉利的话了。”

马子说着,低身进了厩舍的入口。

珠晶一直喜欢厩舍的味道,尤其喜欢冬季时这里的藁草香,还有被众多马和骡子的体温烘暖的空气。在珠晶看来,母亲说不喜欢自己把草屑带进家里或是讨厌厩舍的味道,完全是因为她不喜欢马的缘故。

“大家早,都好吗?”

像打招呼似的挨个看过每一匹马,珠晶向厩舍里面走去。他中意的白兔就拴在藁草堆的另一边。

“你早啊,白兔。”

听到珠晶的声音,侧身斜躺在栅栏里的白色动物抬起了头。这就是像白豹子一样的骑兽——猛极。聪明且善解人意,,温顺而且容易驯服。这头骑兽就像认识珠晶一样,如猫一般伸出脑袋,亲昵地发出低低的喉音。

马子眯着眼睛看着和白兔打招呼的珠晶。他常年来照顾马匹,对厩舍的工作有自己的荣誉感,跟厩舍里的动物们也都有些感情。所以看到珠晶喜爱它们,马子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珠晶把手放在栅栏上做出要打开栅栏门的样子,一边转过头朝向马子,说道,“我跟它玩一会儿可以吧?”孟极性情温顺,而且珠晶也跟它很熟。珠晶已经来过厩舍很多次,还时而自己动手帮忙,对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非常清楚。所以马子点了点头,他还有厩舍以外的工作要忙。

珠晶目送马子出去,便把栅栏门抬起到胸高处打开,一矮身钻了进去。坐到干燥蓬松的藁草上,她靠近还躺在那里的白兔,把脸埋在它脖子上。抱着白兔的大脑袋,手轻抚着它耳后柔软光滑的毛皮。白兔的毛皮上带着好闻的藁草味。马子照看得很精致,兽类的臭味很淡。

耳边传来马子对着牲口们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静了下来,听到马子走出厩舍的足音,再侧耳倾听时,踩着地面的脚步声已经越走越远了。

“……嗯。”

珠晶沉吟了一下,朝白兔笑了笑,站了起来。栅栏门还抬起着,出了白兔的骑房,珠晶朝左右环视了一圈后走进藁草堆。一只脚踩上前面的藁草,另一只脚踏着固定用的草垛爬上了藁草堆,从草堆和墙壁的夹缝间拽出了一个布包。这是昨晚她偷潜进来放好的行李。

珠晶高高兴兴地把布包拿到手下了草堆,动作迅速地回到白兔的骑房前。那骑兽奇怪地抬起头,而珠晶微微一笑,从墙上取下了鞍具。

她很快就给白兔整理好了装备。披挂上马鞍的骑兽明白是要出门,马上站了起来。

“稍等一下哦。”

珠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白兔好奇地把头伸过来看,珠晶把手放在白兔脖子上。

“我在上面写了‘不要责怪马子’。”

珠晶把纸放进了饲料箱。

“要是责骂了他,我就一辈子不再回来。”

白兔睁大眼睛抬头望着珠晶。

“我稍微出一点远门,你陪我吧。以你的脚程应该能来得及。”

这样跟白兔说着,对方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好奇地眨了眨它金茶色的眼睛。珠晶轻轻地摸着它的脑袋。

“……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了。距离先王过世已经过了这么久。到了最近,就是连墙也开始有妖魔在出没,不停有人死去……”

珠晶抬起头,透过厩舍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天空。没有了王了,国家就会被灾祸蹂躏,就会有妖魔肆虐。

“但是大人们为家里安沙锅内了铁栏杆就安心了,真是愚蠢透了。只要王不在世道就会恶化,真不知道人们都在想什么。”

不知道白兔有没有听懂,珠晶乾过缰绳,朝看自己的白兔笑了笑。

马子等几个佣人正围坐在房檐下有阳光的空地上做手工活,看见突然横穿过凉院的孟极,顿时个个大惊失色。

“小姐!”

马子等人站了起来,冲过来想拦住骑兽的去路,但孟极轻轻一抬足便从众人头顶跳国跃入了阳光中。

“小姐——珠晶小姐!”

马子高声喊着,然而孟极朝房檐一跃,就跳上了碧绿色房檐的楼顶。从手足无措的马子的头顶上传来了珠晶明朗的声音。

“我稍微出门一下!”

“不可以呀——小姐!”

“不用人陪我了!”

不再理会狼狈不堪的马子等人,孟极跃上主楼的房顶。坐在上面的珠晶微微侧转过身朝下面挥了挥手。主楼上的琉璃闪着鲜艳的光泽,孟极摆舞着雪白的尾巴腾空飞起。在楼阁上层负责看守的杖身目瞪口呆地指着飞起的骑兽,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珠晶对他也挥了挥手,继续催促孟极前进。

越过主楼的房顶,迎面是一片春天的晴空。

在薄青中微透着淡紫的天空中,白云像被风吹拂的绢丝一样笔直地延伸着。触目所及是一排排沿着连墙倾斜的地势参差排列的房舍,蜿蜒曲折的城墙背靠着凌云山,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微黄的白光,这之外是黑色的土地和绿色的山野,所有东西上都笼罩着柔和的光线,让人体会到春天正在到来。

白色的骑兽踏着房舍的波浪,飞降在近处的城墙上,把大呼小叫的卫兵甩在后面继续在城墙上奔驰着。孟极一边奔跑,一边询问似的回头望着坐在自己背上的珠晶。

“不要紧,连墙的孟极只有白兔……再说他们不可能会对万贾的骑兽射箭的。”

珠晶对白兔一笑,望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山野。

“真是忍无可忍。大人既然不去,那就我去好了。”

白兔像是想问去哪里一样再次回过头,珠晶催促着它朝连墙外飞跃而去。

“去蓬山——我去升山。”

5

世界的中央是黄海。

这块堪于一国匹敌的广大土地是无水的海洋,妖魔跋扈的世外之地,既不属于人也不是神的领土,只是位于黄海中央的五山是西王母等神仙的庭院。

人和神之间没有交接。人只能向祠庙祈祷,神仙也只会从其中吸取祈祷,用这种方法与世界发生联系。所以,就算五山是神仙的庭院、黄海是妖魔的住所,那里也是与人无缘的世界。唯有无山中的东岳蓬山并非如此。

蓬山是神兽麒麟诞生的圣域,麒麟是品行仁慈、妖力强大的生物,他们谙悟世理,意通天意,聆听天命。人的世界分为十二个国家,分别由一位王统治,王不以出身与功绩评选,只有天命可以令其坐上玉座。一次,王由麒麟选择。

麒麟于蓬山出生,在女仙的庇护下成长。访问蓬山向麒麟探寻天意的行为称为“升山”。当然,要升山必须登上黄海中央的蓬山。而那贯穿云海并封住黄海的峻峰就是金刚山。

金刚山山势险峻、无法攀登,可以越过金刚山的通道只有四处,而且道路被门阻隔,这四扇门称为四令门。没扇门一年中只开放一天,,而位于西北与恭国相接的令乾门,只在春分这一天开放。

以春分为目标,珠晶从连墙出发了。孟极并不善于飞行,但空行陆行加在一起,一天的行程大概是马的三倍。连墙到令乾门的距离很遥远,只靠珠晶自己步行虽然不至于完全无法到达,然而有孟极在的话可以让辛苦减少到三分之一。而且珠晶从家里出来时带上了充足的路费,他父亲为了防备在连墙发生什么事故,做好了随时舍弃现在的住宅逃往别宅的准备,所以在家中储备了维持生活的银两。

虽然官吏们忙煞于应付妖魔和灾害,不可能只为了搜寻一个孩子而分出人手,可是父亲大概会来找珠晶,但即使在富豪的相家,也没有比属于家公的孟极更快的骑兽了,所以基本上不可能追上珠晶。相家的店铺虽然分散全国,但也并非网罗了所有城市,所以即使向各地送出青鸟报信,打算让人在途中拦截,大概也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得到珠晶的去向。

只要谨慎选择宿泊的地方就总有办法顺利通过,珠晶这样考虑着,而实际上的确没有被人追踪的迹象。从连墙出发的第六日傍晚,珠晶已经完成了到令乾门路程的三分之二。

“接下来……”

选择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里,在附近的空地上停下白兔,珠晶自言自语道。然后并不是直接进入居住区,而是朝位于里后面的冢堂走去。

不管那个里都是街道在南面,墓地在北面。总之珠晶为了找一个不容引人注意又能好好放松的歇脚地方,绕向里的北面。因为地方不大,很快就在空地的一边看到了祠庙的黄色房檐。

大多数里的墓地没有围墙,这里也是如此。占据空地一角的大概是新冢,这是珠晶至今停过脚的第六个里同样看见过的情形。隆起的土坟上插着涂白的梓木——这里也有这么多人死去了。

在冢堂旁,珠晶跳下了白兔。冢堂大体上都是十分杀风景的建筑物。没有象样的祠庙,只有冢堂这一幢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平地上。而眼前这所谓的房子也仅仅只是四面勉强能挡住风雨的墙壁。冢堂没有门,外面有祭祀死者的祭坛,但因为只有客死者才会埋在这里,所以祭坛上连象样的贡品都没有。祭坛后面是放置等待埋葬的死者和出殡的地方,只有这里是房屋。

珠竞走到冢堂旁的井边,擅自打开井盖,降下了吊桶。把提上的水桶直接放在白兔嘴边,珠晶在它身边蹲了下来,抚摸着白兔的身体,望着眼前在旅途中早已司空见惯的墓地光景——不,随着前进,每到一处,里中新墓的数量都在一点点增加。

“……人一死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被装进棺材,埋进坑,盖上土,这样就完了。

死者会在虚海之东的蓬莱降生,成为仙人;魂魄会飞到蓬山中的蒿里山,接受上天对其善恶的裁决,根据善恶性的程度,可以在神仙世界里得到相应的官位。虽然有这样的传说,但对珠晶这样普通的人来说,这种说法大都不足为信。真是这样的话,随着死者不断增加,蓬山也好,神仙居住的玉京也好,人不早就多到没有立锥之地了吗?

也有人会相信轮回转生的说法,但遗憾的是,珠晶至今从未见过转生后的祖母。如果说是改变身体相貌,而且连珠晶的事也全忘记了,那么这个人就只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而已。

不管怎样,作为人生的终点,这实在是个凄凉的景象。珠晶望着墓地,心里这样想着。

为了避免祸灾殃及居民,墓地所在的空地既不能建筑房屋也不能耕种。坟冢就做在这种开垦废弃后的荒凉草地,或者做在仅仅撒有瓦砾的荒地上,裸露出那里的土色。插在坟冢上的梓木在冬季的冷风中歪斜欲倒。已经倒下的也有,但并没有人来把它们扶起来重新插上。

死者的遗骸一般由家族成员负责收取。子孙、兄弟或是双亲,即使离的很远,听到通知后都会赶来,收到死者遗骸后带回去,然后埋在自己居住的土地上祭祀,做坟冢种梓亩。富裕人家会做祠台,放上贡品,或在季节更换使用纸做成衣物祭供。即使魂魄早已远离,人们也往往不忘与死者的交流。或许思念珍惜故人的心情,至少可以成为亡灵们依傍的容所。

这种建筑在空地的目的本来是为了等待家族的人迎接死者前暂时埋葬的场所。所以只要家族的住所不十分遥远,那么即使延长殡礼也要等待埋葬。现在是冬季,更是如此。

结果,埋在空地的只有没有家人前来迎接的死者。好听的说是客死,其实并不仅仅是死在旅途中的人,没有家人来领取的情况也只有成为客死。可能是因为没有家人,或是家人没有余力出来接回死者,或死者没有受到家人愿意来迎接程度的尊重,也可能是一家人都已经死去——又或者,死者是浮民,就算有家族也没有可以埋葬的土地,于是只有成为客死,被埋藏于空地。

埋在空地一直无人来迎接的死者,七年后棺材会被挖起,在冢堂内连同棺木和尸骨一起被墓土捣碎。碎骨会收于官府的宗庙,这就是结束。

结果,人所占有的土地也只是从国家借来的一样东西,所有者死后则转给新的主人。

里村境界上的梓树一般不会有人去动,但因为什么理由倒下露出棺材的话,还是会被挖掘出来交给墓土做同样处理——所谓的人就只有这样结束而已。

“在这之前,必须把想做的事做完才行。”

珠晶呢喃着,一边抚摸着白兔的脖子,朝着它金茶色的眼睛笑了笑,脱掉了穿在外面的襦袍,下面露出的就是惠花的那件薄缊袍。

“……好冷。”

太阳开始落山后,气温下降的很快。从连墙出来后,已经向南走就会变暖一些。

珠晶恋恋不舍的把手里暖暖的襦子缊袍叠起来,放进搭在白兔背上的行李中。接下来,今晚的住宿该怎么办呢。

穿着惠花的缊袍——当然这就是为什么之前要从惠花那里弄到袍的原因——因为考虑到衣着如果显得太富裕,很可能会成为草寇抢劫的目标,可是,珠晶骑着孟极,这就需要宿泊时的舍馆有能收容孟极的厩舍才行,的不管怎么看,珠晶的样子也配不上那种舍馆的档次。而且看起来也根本不像能持有骑兽程度的富有,所以怎样都避免不了舍馆的人的怀疑。已经有一次差点被人送交官府,让珠晶不得不慌里慌张地逃了出去。

“……到底是手段用尽了啊……”

5(下)

一路上,珠晶一般装作自己是受到家公之命运送骑兽的佣人而撑到了这里,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带着被委托的骑兽独自走在路上仍旧引人怀疑。而且越往南行治安越糟糕,舍馆对客人的选择也越严格。在上一个地方,最后到底是没能租到房间,结果只好蜷缩在冢堂的地面上睡了一夜。珠晶不想连续两个晚上在寒冷的冢堂睡觉,而且更重要的是今晚必须让白兔好好休息了。

治安变坏,是因为越往南荒废的程度就越严重。灾害不会选择场所,但妖魔是从南方来的,尤其是太阳渐渐西沉后,白兔便开始变得不安,可能就是因为感觉到了妖魔的存在。昨晚白兔低吼了一整晚,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今天奔跑中让人觉得腿脚无力。哪怕只能找到野木也好——不知道为什么,在野木下面是安全的——但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露宿,再怎么说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再像以前那样,招家面善的人家装哭恳求住宿怎么样;或者找个粗枝大叶的旅客,把他骗倒,然后想办法让他带自己进舍馆——可是这些方法在上一个里以徒劳告终了。

“麻烦了……”

象是听懂了珠晶的自言自语一样,白兔低声呜咽了起来。珠晶连忙把手伸到白兔的下颚,轻搔它的喉咙安慰起来。

“对不起啊。别担心,今晚哪怕只让你睡成厩舍也行,我一定想办法。”

这样对它说着话,但白兔的呜咽依然不止。不仅如此,白兔的眼睛不看珠晶,而是望着冢堂的方向。

“……怎么了?”

抱住白兔脖子的时候,珠晶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珠晶下意识地抱紧了白兔。因为那声音像极了白兔低声吼叫的喉音——是类似老虎的动物的声音。恭国没有老虎栖居,但经常有类似老虎的妖魔出现。

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冢堂的阴影处传来。该逃走还是该去看个究竟,珠晶感到迷茫。心里明白逃走比较保险,但说不清为什么,如果不去确认那是什么就逃走她做不到,或许是害怕让自己处于不明现状的情况下吧。

想逃走又想知道究竟,而哪一边都无法做到。就在这种心情摇摆不定、身体僵硬在原地的时候,珠晶再次听到了那个喉音。与此同时,那个待在冢堂旁阴影中的东西冷不丁地露出了一下脸。

珠晶大叫一声,望了自己还抱着白兔就跳起来想逃走,结果当然是滚落倒在地上,慌乱中回头朝冢堂望了一眼,然后马上松了一大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走出来的家伙,脑袋比白兔要大上一大圈,样子像老虎,但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不是。老虎的眼睛和白兔一样是金茶色,她在朱旌的节目中看到过,而且眼前的动物脖子上挂着缰绳,很明显是骑兽。

“不要吓唬人嘛,真是的。”

珠晶瞪了一眼这只骑兽,然后站了起来朝冢堂后面走去。骑兽没有想逃的样子,只是盯着珠晶在看。

“果然是驺虞。”

待在冢堂后面的骑兽身上架着鞍,身体卧在地上,和身体一样长的尾巴圈着,只有脑袋抬起看着珠晶。珠晶注视着骑兽的双眼。

“厉害,眼睛真漂亮……”

像黑珍珠一样的颜色,但黑瞳中隐藏着的光芒比珍珠更有力、更闪亮。

就算是万贾之家也没有驺虞。驺虞不但勇猛果敢,奔驰的速度更是号称骑兽中的最强,当然决不是可以轻易弄到手的角色。珠晶也只是曾在什么典礼的行列中看到禁军的将军带着这种骑兽而已。

珠晶歪着脑袋犹豫着,不知道可不可以摸摸它。据说驺虞在骑兽中属于脾气比较暴躁的一类,往往除了主人决不驯服与他人,但眼前的这匹似乎又不是这样,而且听说驺虞很聪明。

就在珠晶伸出手的时候。

“喂喂。”

突然被人叫唤,珠晶吓得直跳起来。慌忙转过头,眼前站着一位头上盖着遮风布的男子。

“不要伸手摸为好。要是被咬,小姐的细胳膊一下子就没有了。”

男人这样说道,但连上的表情并没有说的话那么严肃,反而带着明快的微笑。

“这只骑兽是这位大哥的?这是驺虞吧?”

这个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露出了微笑,这样看起来显得更年轻了。青年举止优雅,感觉和驺虞很相称。

“你很了解啊,竟会认识驺虞。”

驺虞很稀少,决不是可以轻易看到的骑兽。

“因为我喜欢骑兽——驺虞会咬人吗?”

“看它的心情吧。很少会要人,但也不保证绝对不会咬。所以不要轻易伸手碰它比较安全。”

“不能摸摸吗?”

青年笑了,走道驺虞身旁单膝着地,用手抱住了骑兽的头颅。然后对珠晶说了声“请吧”。

“看来你很喜欢骑兽啊。”

“非常喜欢。”

珠晶回答。一边去摸驺虞宽大的额头。额头的毛比看起来的要硬。

“原来如此——那只孟极是小姐的?”

珠晶回头望向带着微笑问话的青年。

“……不是。那是家公大人的孟极,叫白兔。”

青年略微抬头高了声音笑了。

“真是有趣的小姐。比起自己名字,先介绍骑兽的名字。”

“不可以?我叫珠晶。”

“它叫星彩。”

珠晶也轻轻一笑。

“哎呀,真是好听的名字——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利广。”

看着青年善意明朗的笑脸,珠晶在心理打起了算盘。

“大哥是这里的人?应该不是吧。看你带着行李。”珠晶望了望放在驺虞身旁的行李。

“我在旅行。”

“要在这里住宿吗?”

“是这么打算的。”

“我有件事情想麻烦大哥……如果大哥不嫌弃的话。”

“什么事?”

听到对方声音柔和——什么地方又似乎带着兴致盎然的态度——的回应,珠晶打探似地抬眼注视利广。

“我必须送骑兽给家公大人,可是今晚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感觉很不安。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却带着骑兽住宿馆很奇怪是吧?所以在昨晚的停留地,想住宿却都被拒绝了。”

“这可真是不容易啊。这么冷,没住宿挨了一晚?”

“就是啊。结果只好在冢堂的地上凑合着睡了。好可怜是吧?”

利广瞪大了眼睛。

“真是乱来。你不知道现在到处有妖魔出没吗?”

“可是没有其它可以睡觉的地方了啊。”

“真是大胆的小姐呢。万一被妖魔袭击,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碰到那种事,我品行一直都很端正的。”

“问题不在这个吧。”

“也不用那么担心——不过,要是晚上总在冢堂住,就是我运气再好恐怕也会用光。”

“恐怕是这样——你打算去哪里?”

“嗯,……到乾。”

利广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说的乾,就是令乾门所在的那个乾城?”

“就是那里。”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到此为止都只有你一个人?”

“因为是工作,没有办法啊——大哥也要找住宿的房子吧?大哥带着驺虞,得选择一个像样的舍棺才行是吧?能不能就说我是跟你一起的。当然,我的那份房租一定会付清的。”

“啊?”

“唉,就是说啊……我临走前,家公大人给我了封书信,上面证明我是他家的家生,受命运送孟极,请各方不必疑心、给予关照等等。可我把这封信弄丢了。”

“哎呀哎呀。”

“可是我如果现在再返回去,一定会被家公大人狠狠训斥的。家公大人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人,我一定会受到很可怕的惩罚的。不过话说回来,没有那封保证信要住宿舍馆又会被怀疑,所以我现在很为难。拜托你,救救我吧。”

“哦。”广利呢喃道,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注视着珠晶。

“不可以吗?嗯,如果是在不行,只帮我带上白兔也好……如果大哥那么不愿意,就当我是马夫,我在厩舍和白兔一起睡也行。嗯……这样还不行的话,那我不管什么事情都……”

利广突然大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这种小请求很容易办到。只要说你跟我是一起的就行了吧?”

“真的?谢谢你,我一定不忘你的这份大恩的。”

利广笑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那么,趁还没关门,我们走吧。”

“好的。”

珠晶回答完,正想赶回白兔身边,被利广叫住了。

“小姐,教给你一个经验,要听吗?”

“——什么?”

利广面朝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的珠晶大咧咧地露出笑容。

“说谎的时候,少讲一点比较像真的。”

珠晶睁大了双眼,然后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章(下)
6

“看来小孩子的这点智慧根本微不足道是吧……”

依靠利广的帮助轻松住进了舍馆的珠晶,坐在饭厅里叹着气。双手捧着成满热茶的茶杯,给冻僵的手取暖。

“也不至于那么差劲。”

利广坐在桌子的对面,一边喝酒驱赶积在身上的寒气,一边笑着说道。

“用不着安慰,我只是满以为自己扮的很成功,对自己生气而已。”

“有孟极在,所以那种谎话讲不通的。”

“没有白兔的话,根本去不了乾。可是如果衣着华贵,看起来即使带着孟极也不会让人怀疑,又马上会被草寇抓住。”

利广停下手中的酒杯。

“真的要去乾吗?”

“是啊。”

“家在哪里?”

“连墙,从连墙到乾,实在不是靠步行可以完成的距离,而且我必须尽快赶路才行。”

“父母在吧?你是告诉过他们再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要去前者重视,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同意。”

刚说完,珠晶抬头看了看利广。

“……啊,不是的,我瞎说的,忘记我刚才说的。”利广呵呵地笑道。

“可惜我已经听到了——当然,我并没有向连墙的官府联络的打算。如果小姐你只是迷了路,我到是会联络。”

珠晶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敢大意。因为大哥你看起来面善,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说漏嘴。”

利广大声笑了出来。

“看来我该把这话当作赞扬……那你是瞒着家人出来的咯?”

“对,我在离家出走。”

“哎呀,这可真是大事件——那去乾为了什么?乾有什么你要做的事吗?”

“那里有令乾门,我要去蓬山。不过这可不是说我有朋友在蓬山。”

利广收起了笑容,眨了眨眼睛。

“你要升山?小姐你?”

“不可以吗?”

利广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认真地注视起珠晶。珠晶被那视线注视的感到一些害怕,自然地躲开目光把眼睛朝上望去。

“……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着,利广点了点头。

“是的,没什么不可以——可是从这里到乾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从南边过来,从这里往南治安更加不好,想住宿就十分不容易了。”

“是吗……”

珠晶咬住了嘴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只要有孟极在,旅途就不会艰难。

“是啊,要是有封可以作担保的文书就好了。骑兽交给了这个孩子运送,请给与关照。当然,如果有官府的印证就更好了。嘴上不管怎么说,小姐一个人带着骑兽旅行,到底还是显得奇怪。”

珠晶睁大双眼,抬头看这利广。

“你能帮我吗?”

“小姐知道到蓬山的路途是怎样的吗?”

“当然知道。你想说很危险是吧?”

“嗯”,利广点了点头,又笑道。

“既然知道,那好吧,我帮你。”

第二天一早,利广去了官府,办好了一张秋官做保证人的证书。这张证书到底经过怎样的手续发行的,住晶不知道。官府不是像珠晶这样的孩子可以随便进去的地方,所以只能看着白兔和利广的驺虞在外面等着。

“这样可以了吗?”

利广递来的证书是昨晚在舍馆和珠晶商量后书写的东西。现在这上面写上了保证人官吏的署名并盖上了朱印,文面已经变得很郑重了。

“……谢谢你。”

“不满意吗?”

“不是那个意思。”

骑兽的所有者写着父亲的名字,运送的人写着珠晶的名字。珠晶原本还担心万一写的是广利的名字,他过后如果坚持白兔是自己的可就麻烦了,但看来利广根本就没有那种打算。父亲的名字如果写成相如升,那就不一定会被哪里的相家店铺发觉,但只写了字,这样应该可以不必太担心。

——但是珠晶又想,这个叫利广的旅行者为什么能给这种文书取得官印呢。这总觉得难以释然。

“大哥家住哪里?”

“很远的地方。”

“很远?”

“嗯”,利广点了点头。“在奏,知道吗?”

“知道啊。是南方那个有名的国家吧?”

因为治世的长久和富裕声名远播的奏国。那么,利广果然不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

秋官不仅仅负责制裁罪犯,也是缔结契约时的证人,或是做类似契约的保证书的保证人,由他们来公证各种文书有无差错。这种工作是由秋官来做的事,珠晶在庠学也学过,所以知道。当然同时也明白,经过秋官印证的证书就可以被人信赖。

但是,正因为如此,秋官不会轻易给递交上来的文书盖上印章。当然的,一定会要求前来请求的公证的人明示身份。利广是旅行者,应该对秋官出示了旌券。可是,证书上写的名字不是利广。

“怎么了?”

“……我在想为什么秋官会给这种文书做印证。”

这样啊,利广笑了。

“那是因为我比小姐更会撒谎。”

“那么说你在骗我?”

“到也不是这样”,利广拉过驺虞的缰绳笑道,“总之这里面有些缘由,做这种事有各种办法。”

珠晶把手伸进怀里。

“——多少钱?”

“多少钱?”利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代我给了官吏好处费啊,我付给你。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事你从哪里学到的?”

“哎呀,这种事不过是商人的常识罢了。”

利广笑着拍了拍珠晶的胳膊。

“不是这么回事。”

“但是——”

利广在珠晶面前蹲了下来。

“很快就到商店开张的时候了,对吧?”

“啊,是啊。”

“开张的时间一到,拿着各种文书的商人就会一窝蜂地涌来。所以秋官早上这段时间总是忙的焦头烂额。”

“……是吗?”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插进来,开始对他讲一个正在附近城市里失去父亲的可怜姑娘的事情。”

“……我?”

“对。死去的男人受其兄长所托,和女儿一起正在把一起骑兽运到某个地方,可是途中不幸地被草寇袭击,为了保护女儿死掉了,女儿命大从那里逃了出来,因为是责任感极强的孩子,比起追悼父亲,这个姑娘决心先由自己来完成父亲留下的工作,于是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脸上还挂着被冻成冰块的泪水继续这运送骑兽的路途,可不巧的是,因为带着骑兽的她一个人找不到可以住的舍馆——”

珠晶拉了拉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利广的袖子。

“喂喂……”

“那么了不起的姑娘家啊,知道的人都会这么想,是这样吧,尤其在这种世道下。其实啊,那个当哥哥的是个相当不怎么样的家伙,把兄弟当作牛马一样使唤来使唤去——”

“你就是这么说的?”

“那个当官的惦记着开门的时间,所以一心只想赶快在繁忙时间到来前把眼前的文书处理掉。但他眼前的男人说起可怜的姑娘的故事后就没完没了——就是这样。”

“……服了你了。”

利广从骨子里透着愉快地笑着。

“所以,说谎也有多讲一些为好的时候。”

“我真是大大受教了。”

珠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抬头看着利广。

“可以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吗?”

利广站了起来,重新拿起驺虞的缰绳。

“这个就不要问了。我也没有问小姐为什么要去升山对吧?”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再没有一个比我更像样一点的人了。”

“是这样吗?总之你小心些上路吧。”

“多亏了你,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到乾为止也许还可以。不过,真正需要下定决心的是在那之后的路。”

“知道了——谢谢你。”

利广露出了微笑,然后催促驺虞上了路。珠晶在原地站了一阵,目送着利广远去。

7

托利广办的证书的福,珠晶之后没有再为找寻住宿犯愁。按照预定的路线,顺利地穿过大陆到达了黑海。

珠晶至今为止没有见过大海,因为她几乎没有也不可能走出连墙。震惊于海面如此广阔,她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单薄弱小。连墙是匍匐在凌云山脚下的城市。对于出生在那里的珠晶来说,眼前的广阔景观让她不能不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世界上真是有各种各样的地方啊……走吧,白兔。”

好像终于抹去了不安似的,珠晶拍了拍同样显露不安的白兔,乘上骑兽加鞭疾驰。

这数日,珠晶就这样顺着眼黑海分布的城市,向临乾城一路南下。临乾位于恭国国土凸起的尖端。隔着乾海门的对岸是乾县,有令乾门的乾城就在那里。

“到春分为止还有六天。多亏了白兔啊。”

也多亏了利广。

被骑在身上的珠晶慰劳一样轻拍着,白兔更加快了步伐。白兔急于前进,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只要迎着南风的吹拂就可以让自己忘记旅途的疲劳,如果没有珠晶把着缰绳,它简直就想这样一下子飞过眼前这片蔚蓝广阔的空间,朝更前方飞驰。

“不要那样急,不然又会像昨天那样弄伤脚的。”

即使珠晶拉住缰绳,白兔也不放慢步伐,沿着大陆飞快地穿越着山野,遇到森林则一飞越过。每经过一个里,珠晶就屈指计算,现在到临乾还差几个里的距离。

太阳渐渐倾斜,朝着西面山峦的轮廓缓缓下落。天空离染上夕阳的朱红色还有一段时间,白兔留在地面上的身影却已经变得很长。太阳西沉后,不仅山色会变深,大海的颜色也会变深。珠晶在这次旅途中知道了这一点。

白兔为了跨越卢村做着短短的飞翔,远方已经可以看见临乾,同一瞬间看到了那个。

“白兔……”

珠晶拉住缰绳,想让白兔停在空中。可是白兔已经开始下降,怎样拉也没有效果。珠晶的目光被那个景象吸引住了,但视线只能无奈地一划而过。

“……白兔,飞起来。”

察觉到语言的意思,白兔着地的瞬间又以全身的力量腾空而起。白兔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得开阔,乘坐在它背上的珠晶更是视野骤然变得广阔。

视野下方是淡淡透露着春意的山野,远处的村落带着深黑的颜色,这可能是因为遇到了火灾,但珠晶的视线并没有因这道荒废的爪痕停留。落入眼帘的,是被白色的浪花描画出轮廓的海岸线,是向大海突出的山岬,是山脚附近的港口城市,还有水面起伏着灰色的广阔大海——在那对面的、淡淡的。边缘融入天空的蓝色中,勉强隐约可见的轮廓也只是和天空的色调略微不同的蓝,只带着一点点淡紫的蓝色背景上,墙壁一样的蓝色影子若隐若现。

——大海的对面,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浮在那里。

就是在夕阳中带着淡淡阴影、在海面上呈带状延伸着的那个。正前方是略显清晰的一角,边缘的楞线像浮雕一样凸现着,其身形向左右无止境地延长,然后融入海天之际的蓝色中。

“……金刚山。”

竟然,这样巨大。

珠晶感到身上起了战栗。无意中放开了缰绳,手触到白兔的身体,它身上的毛也根根直立着。

黄海的城墙,那巨大的山壁之后就是世外的土地,其中央是五山。

珠晶心理此刻带着两种感叹。“我来了”和“就是那个”。尽管珠晶也在凌云山的山麓下出生长大,但眼前的金刚山仍然巨大到让她难以置信。

跳跃到了顶点的白兔开始缓缓地加速下降。那道隐约的蓝色山壁消失在山野的起伏之后。

“那个,就是金刚山……”

珠晶呢喃着。然后把脸伏在白兔脖子上。

“走吧,白兔。那就是金刚山了。”

白兔以简直会把珠晶甩落的速度开始奔跑。登上山坡,奔下斜坡,到达了大路,这样直接跑过了临乾的城门,然而珠晶没有拉缰绳。白兔奔走到路的尽头,越过长满贯木的山头就是山岬向海面突出的部分了。

蓝色的大海,还有浮现在大海尽头的金刚山的阴影。

珠晶站在山岬突起部分,她前面那景象由带着淡紫的蓝变成深蓝,夕阳射出最后的余辉照亮山壁的棱角后消失在黄昏中——不,是珠晶站在那里守望了那么久的时间。

8

临乾拥有海港,每天从港口向乾县发一次船。白兔无法渡海,旅人即使有能飞的骑兽也往往让其乘船,因为这样对骑兽来说明显可以轻松许多。

扬着黑红色帆布的船到达乾海门大概需要花费半日,珠晶乘坐的客船在中午和驶回临乾的船交错而过,傍晚后不久进入了对岸的港口。船行途中,珠晶一直在甲板上遥望山影。几次远远地看到有象是妖魔一样的影子掠过海面,不过船总算没有受到袭击,也没有遇到必须躲进船舱的险情。

船被最后的东北方向的条风推动着向前行驶,海面被船头切开,化成白色浪花向两边扩散开来。落在甲板的反柱影子,变长又变短,延伸向东方。当返航的船影已经变为遥远海面的小点时,乘客眼前的视野已经完全被金刚山遮挡了。

通知船到达的钟声,像在海面匍匐一样缓缓传播开来。

“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到达了嘛。”

珠晶满脸得意地下了船。到了这里,离乾的路程就只剩下靠步行也不过三日的距离了,而坐着白兔只需一日。航船到达的地方是个名为北乾的城市。这里虽然是乾县的入口,但乾县原本就属于边境,所以这个城市规模也不大,很适合寻找住宿。

混在下船的人群里进入城内,为了找舍馆拐进一条胡同的时候,珠晶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珠晶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圆脸的中年人,男人脸上带着微笑。

“小姐,那时孟极吧?”

这是旅途中多少次被问过的话。像珠晶一样喜欢骑兽的人很多。

“是啊。”

男人弯下腰,用像小孩子一样白胖的手掌摸了摸骑兽的白色短毛。

“温顺老实,真是不错的骑兽——嗯,很有精神,看来被照顾得很好。”

男人乐呵呵地挠着白兔的脖子,抬头望向珠晶。

“这么漂亮的孟极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是小姐你的骑兽吗?”

“不,是家公大人的骑兽。”

男人望了望珠晶的薄蕴袍,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是这样啊。骑兽养的好是你照顾的好还是因为家公大人爱护的还呢?”

“家公大人很爱护它的——我当然也很努力地在照看。”

“是嘛,是嘛。”男人点着头站了起来。

“是位好家公,对骑兽好的人对下人也好。”

“这个吗也不好说。”珠晶说完,抬头看了看男人。

“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去找舍馆。”

“哦,你现在是在旅行途中?”

“是啊。大叔是这里的人?是的话,知不知道这里哪家舍馆有好一点的厩舍?”

“好不好不知道,不过带骑兽的人常去的舍馆我到是知道。我给你带路吧。”

“你太客气了,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没什么,我很想牵牵这只孟极的缰绳。我给你带路,路上就让我拉缰怎么样?”

“不行,这是家公大人的东西,万一我把它交给过别人的事被家公大人知道了,我会被狠狠责骂的。”

“是这样啊”,男人遗憾地说着,然后笑了笑。

“真是个小心谨慎的姑娘。也对,照顾骑兽的人不小心些可不行。”

男人笑着,然后抓住了珠晶的手腕。

“喂,你要干什么?”

没等珠晶问完,男人发出了怒吼。

“你这个小贼!”

“——啊?”

珠晶惊呆地望向男人,同时路上的行人也都好奇地停住脚步朝男人望去。

“还我骑兽,你这个丑丫头!”

珠晶一瞬间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只有呆呆地抬头望着男人愤怒的表情。

“怎么了?”,人群中传来询问的声音。男人高声回应道。

“这个臭丫头偷了我的骑兽!这是什么鬼世道,对小孩也大意不得。”

恨恨地说完,男人把抓住珠晶的手用力一牛。耐不住疼痛,珠晶叫出了声。拼命喊出了“不对”,但几乎没能成为明确的声音。

“请等一下。”

从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这个孩子的骑兽。我和她乘同艘船来的。”

“你这样想也不奇怪,我在临乾的对岸是被这家伙偷的。这家伙在骑兽的周围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早觉得可疑了。”

“是这样……”

“不对!”

珠晶大声喊了出来,但耐不住胳膊上的疼痛难以再说下去。

“哪里不对啦?大家看,我可是有证书的。”

男人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书状,展了开来。

“这是孟极属于我的证书,这张是被盗的证书,两张上都盖着官印。”

现在珠晶和男人四周围骑了人墙,每个人都对男人投以同情的目光,而不是珠晶。

“我真是倒霉透了!”,男人恨恨地说着,扭住珠晶的手上又加了把力气。

“肯定是背后有个大人在支使你吧?让你这种小孩子偷骑兽,真实蠢透了。像你这种小孩子带着骑兽,怎么看都明摆着可疑。”

男人说着,用力一推,把珠晶甩了出去。

“你胡说八道!这是我的骑兽!”

珠晶喊道,然后伸手从怀里拿出了利广给她的证书。

“证书我也……”

没等珠晶的话说完,男人一把抢过证书,三两下撕成了四块。

“这种骗人的东西!”

珠晶对这种强硬的做法目瞪口呆。

男人把撕碎的证书揉成一团扔掉,解开白兔背上的行李,扔在了地上。

“没把你送去官府就算你运气好了!”

男人说着,好不停留地跃上孟极。白兔一瞬间困惑地朝珠晶看了看,受到男人猛烈地呵斥后,慌忙迈步跑了起来。

“等等!停下来,白兔!!”

人群分开,白兔出去之后又合在一起。珠晶急忙想赶上去,却被周围的大人抓住了胳膊。

“放开我!”

“怎么办,把这家伙带去官府……”

“可是,被盗的本人不在了……”

对着议论纷纷的人群,珠晶喊道。

“不是的!那时我的骑兽!那个人才是强盗啊!!”

一个旅人模样的男人打量了一下珠晶,又望了望白兔消失的方向,捡起丢在地上的纸团,把撕裂的纸片拼在一起看过后,张开了口。

“——真是这样。”

“我早就这样说了嘛!亏你们还是大人,这么轻易就上当!”

有人慌慌张张追了出去,也有人聚上来想看看证书。

“没错,有官印。”

“可是,那家伙也拿着证书。”

“我们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楚。”

挣脱围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自圆其说的大人,珠晶跑出了人群,当然大路上早已不见了白兔的影子。几个大人跟在珠晶后面一起找了一番,可最后只是得知了骑兽从附近的城门出去的消息。

“那个……对不起啊,小姑娘。”

一个男人说着递过来珠晶的行李,大概是他帮忙拿过来的吧,珠晶接了过来,曾放在白兔背上的这两个包裹,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珠晶禁不住突然的重压膝盖一软坐到了地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你要不要去官府?”

珠晶抬头看了看说话的男人。

“……官府已经关门了吧?”

“那,就明天——”

“总之谢谢你。多谢你帮我拿来行李,还有帮我一起找。”

“——没什么,不过……”

珠晶望了望已经完全进入黄昏的街道,视野里当然不会有白兔的身影。

“没办法,我现在要先赶路……没有白兔更需要赶紧了。”

呢喃着,珠晶抬头看了看为难地呆站在原地的几个大人。

剩下的路程大人步行需要三天。对珠晶来讲,决不是轻易可以完成的距离——但是,一定要走到。

“谁知道哪里有便宜安全的舍馆吗?没有厩舍也行。”




第二章(上)
第二章

1

春分当日,天还未亮,在乾遇到少女的男人被掌柜绷着脸目送着走出了旅店。

顽丘手牵着缰绳,在随着人流前进的路上连连不断的叹息着。吃饭的过程中,他一直不厌其烦地劝导着珠晶,说她这样做太卤芒,可珠晶完全不听劝告。不仅如此,在顽丘苦心教诲的时候,她竟然用手撑着桌子睡着了。到了这个地步,顽丘也只有硬着头皮下定决心了。

自己熟悉黄海,升山者的数量也很多。带着家丁和护卫的升山者也占有相当的比例。而且,自己还有脚程很快的骑兽在,还有,自己并不是为了捕骑兽而来黄海的,所以不必特意去那些危险的地区。只是送她到达蓬山再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自己虽然没有做过升山者的护卫的经验,但有很多以此为工作的刚氏和他一样出入黄海的朋友。他们在黄海跋涉的经验自己有所耳闻,如果真遇到了问题,大概自己也能想出办法来对付吧。在蓬山停留期间还可以乘机狩猎。在即可以狩猎又可以拿到六十五量的条件下,应该算是比不错的注意了。

顽丘一路上就这样不停地说服着自己。

“喂,大叔?”

眼前这个给顽丘带来厄运的罪魁祸首因为寒冷而蜷缩着肩膀,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抬起头望向顽丘。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蒙上头巾?”

顽丘闭上嘴,因为他的理由根本就说不出口。把自己的整个脑袋用布蒙起来是为了不想让认识自己的人看到。带着这样的一个小丫头进黄海,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朋友知道的,否则迟早会成为别人的小兵。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丫头……”

“大叔你也真是想不开,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是啊”,自言自语地咕嘟了一句,顽丘低下头看看珠晶。珠晶脱下了襦裙,在内衣外穿上了顽丘昨晚找来的俭朴的短袍。本以为她会抱怨短袍太寒酸而不愿意穿,但意外的是,没等他向她解释长裙会妨碍行动,珠晶就已经痛快地答应了更换衣服。

“……问一下,你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那可不是偷来的呦。是我从家里顺手拿出来的。”

“喂……”

“对了,还有家里的骑兽。不过,骑兽已经被向你这样的坏心眼的大叔给偷走了。很过分是吧?连我辛辛苦苦找到的住处也被抢走了,大人可真是些坏到骨子里的家伙。”

(事实上我不是没有抢到吗?)一边这样想着,顽丘问道。

“骑兽?”

“我的骑兽叫做白兔,是孟极,知道吗?”

接着,珠晶一边浏览着四周的露天店铺,一边把孟极被抢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这么早就有店铺开张是因为有人会在最后的关头补充旅途中所需的物品。顽丘昨晚已经基本上准备好了两人份的行李,但还是留意着各店铺前面摆放的各种物品,以防有所遗漏。

“白兔既驯服又很老实,脚程也很快,甚至好像能听懂我所说的话一样的善解人意,可最后却被人抢走了……”

说道这里,珠晶禁不住难过的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的话,是小姐你不对了。”

“为什么?”

顽丘咬了一小口砂糖煮过的杏干,一边放进行李中,一边回头看着珠晶。

“孟极容易驯服,不光你的骑兽是这样,这种骑兽本身就如此。即使是黄海的孟极,只要伸手给它吃的也会靠近人的。作为骑兽训练过的孟极更是温顺,只要听到人的命令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走,它们就是这样的家伙。所以带着孟极是,绝对不能松开手中的缰绳,即使进入了城镇也绝对不能下来,直到把它带进有可以信赖的马夫看护的厩舍之前是绝对不能放松警惕的。”

“是这样吗……?”

“当然。其实你根本就不应该从孟极的背上下来,不过,没被那家伙送到官府已经是你的运气了。”

“去官府的话,我就赢了。我可是有正式的证书的。”

“会那么顺利吗?那些人带的证书也是真的。”

珠晶呆了一会儿。

“真的?怎么会这样?”

“也有这种恶劣的猎户。不进入黄海,却在乾县捕猎,因为去黄海的人很多带着骑兽,你在到达临乾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看到目标的骑兽上了船,就有人朝对岸的北乾放出青鸟,传话给对面的同伙说孟极过去了。在北乾等着你的家伙事先就从预备好的各种证书里选出孟极那一张。他们总是和骑兽打交道,所以那种证书要多少有多少他们都有。”

珠晶气愤地沉默不语。

“被盗的证书大概是在临乾的同伙准备好送过来的。他们都是成帮结伙地作案,骑兽现在恐怕已经到了范国了吧。总之是不可能找的回来了。”

“给我记住。”

听到珠晶的自言自语,顽丘转过头看向她。

“等我登基之后,看我不把他们一网打尽。绝对要让他们为偷走了我的骑兽这件事后悔。”

顽丘无可奈何地问道。

“你不光要升山,还想当王吗?”

“哎呀,升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难道你以为自己会被选定吗?”

“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好吧、好吧”,顽丘嘀咕着。

孟极是很不错的骑兽。那些盗贼会把它当作猎物,就是因为可以卖到一个比较好的价钱。能拥有它的人,家境应该相当不错。而她看起来也的确是个有些气度的孩子,也似乎习惯了命令别人。生在富豪之家,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姐被父母捧作掌上明珠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心高气傲到想去蓬山这种例子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就算是有,似乎也并不奇怪。

“不过,钱没有被偷总算是幸运的了。”

“就是为了这个才特意换上穷人的衣物,假扮成穷人,别人就不会想到这样的孩子会有那么大一笔钱了,对吧?”

“的确是这样……”

真是耍小聪明,顽丘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小姐长不了口怎么办?进入黄海后死掉的人多少都有。因为无法搬运尸体只有扔在原地。到了那一步,就算你像告官也根本不可能吧。”

哼,珠晶轻轻用鼻子笑了笑。

“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

“我要是死了,成为王的人岂不是没有了?上天的神仙总会替我想办法度过危机的。”

顽丘无可奈何的回答道:“我说你啊……”

珠经笑着握住了顽丘的手。

“孟极被抢后,我曾经担心自己赶不上春分了。但结果还是赶上了,这一定是因为天希望如此。”

“是啊……”

“我如果成了王,会好好报答你的。大叔,你的运气不错啊!”

这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顽丘无可奈何的叹息着。

“蓬山可是很远的地方。”

“有骑兽,没事的。”

你的骑兽不是被抢了吗?顽丘想寻求答案似的望着珠晶,珠晶却抬头望着顽丘的驳。

“‘骑兽寄放在厩舍’大叔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所以我才会雇你。”

或许是聪敏,或许只应该说是会耍小聪明。但无论是为什么,总会让顽丘觉得无可奈何。

“……真是服了你了。”

珠晶轻轻拍了拍顽丘无意间弓起的腰。

“不要因为和我比而感到泄气,我在我家附近可是出了名的聪明!”

听到珠晶这话的顽丘更加的垂头丧气,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回话的力气。

2

顽丘沉默不语地走着,珠晶小跑着跟在旁边。和顽丘不同的是,珠晶的步伐显得很轻快。天亮前的道路上起着霜,路面很冷。一小孩的脚程来说,脚下的路还很长。而且从港口到这里大人也需要走三天的路程,珠晶几乎是以小跑来完成的。只一个晚上的休息根本无法解除腿脚的疲累,然而她对此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真的以为赶不上了。结果总算是赶上,在春分前日抵达了,甚至还雇到了向导。珠晶听说过有人专门护卫升山者为业,当然也知道跨野黄海需要这样的人。白兔被抢以后,就算赶上了春分,也做好了没有时间寻找护卫的心理准备。然而现实是她很幸运的找到了熟悉黄海的随从,那么以后的路也一定有办法完成。

现在的心情比起紧张,好奇的成分更多。珠晶和顽丘从城市的西北沿着隔墙向南走。宽广的街道和连墙的区别不大,但道路上有建筑物这点很奇特。在连墙,路与路交界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块长宽和道幅相同的四方型土地。但在这里却是占满了整个道幅的建筑物。建筑物是石砌的四方型空堂,四面是四扇大铁门。隔墙和城墙上守卫很多,沿着大路排列的店铺也都装着门。

珠晶好奇的注视着这些,两人随着人流超东南走去,然后到达了一扇门的前面。

“在这种地方有门啊?”珠晶问道。

这是环城一周的大路。眼前的大门前,路变的很宽阔,形成一个广场般的大空地。人群流动、停滞,队伍之前耸立着大门箭楼。

“这里是东南面吧?”

珠晶抬头望着顽丘,顽丘则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顽丘抬头朝五重的楼阁望去。

按照惯例,县城在十二个方位上有十二道门。但是乾城没有辰门和己门,代替它们所在的城市南角象是被大大的切掉了一块似的,在那里朝着山壁设有另一道大门。

“这是地门。”

山峰紧紧逼近着宗厥,山峰顶上层叠几重略显朦胧,峰顶背面的天空上泛起清晨的薄青,而挡在这面前的黑影是一整堵的岩壁。锯齿状锐利的山顶随着山壁的走势向左右无止境的延伸,既而渐渐模糊,融入未明的天色中。金刚山是由无数直达天顶的群峰所组成,而这正是切开它的一线道路,也是连接黄海内外,天下仅有的四条路之中的其中一条。

地门比城市所有的门都高大坚厚,这是因为它是通往黄海的大门。令乾门每年打开一次,即时栖息在黄海的妖魔就会从门里蜂拥而出应该说那是曾经的情景。在黄海外侧修筑有地门和高大坚厚的城楼,黄海内侧也累计经历数百年的岁月修筑而起得城塞。如今地门耸立着它巨大的威容,黄海的妖魔再也不能轻易出现了。

“真是扇巨大的门啊……”

听到珠晶象是被压倒般的赞叹,顽丘转过头。

“我说,你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好好看看那些建筑物。每年只有一次,只有这一天会打开地门也需要那么严密的准备。这个城市的所有建筑物都用石砌,连院子都有屋顶。会有妖魔出现的。”

这个城市不存在向天敞开的院子,建筑物的房顶带着天蓝色是因为在瓦砾上贴了铜板。窗口都很小,多数上面还加了铁栅栏,而且栅栏的网眼很小。门上也都贴着纵横的铁板。大路随处修建着被称为途城的建筑,和隔壁城墙突出的部分一样,是为了做妖魔出现时逃避用的设施。通知妖魔到来、督促百姓退避的守卫人数是一般城市的十倍,这个城市依靠躲避妖魔袭击的设置而存在。

听到顽丘的话珠晶毫不在意的笑了。

“城里的人真不容易啊,不过我们是用不着担心的。”

“真高不懂你的自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望着一脸无可奈何的顽丘,珠晶干脆的回答道:

“天帝会保佑我们的。”

“好,好”,顽丘无可奈何的嘀咕着拉了拉驳的缰绳。人流停止在地门前,尚未打开的门前站着一对整列好的士兵。步墙上点着明晃晃的火炬,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得见步墙上站着无数的士兵。尽管人数如此的多,但整个广场却完全没有喧哗,只有人群轻微的骚动和让人感到紧张的天明前的冰冷空气。

“真是安静啊……”

“一般都是这样,因为从现在开始要进入黄海了。一旦进去,直到夏至再也无法出来。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是吗……?”

珠晶呢喃着,顽丘催促着珠晶前进。两人分开人群向门的南面走去。广场的南面、地门旁边有一座祠庙。暗淡的夜色中飘荡着紫色的烟雾,祠庙前聚集着人群。珠晶在连墙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祠庙。

没有门也没有院子,紧贴着墙壁建立的祠庙横向很长,里面立着无数的灯明台。顽丘在面朝着祠堂进香。珠晶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朝祠堂里面望去。一般的祠庙供奉着众多神仙,但这里一座神像也没有。黑暗中立着一个黑色的雕像,看不清样子,但可以知道它身上披着皮甲,身上围着披巾一样的腰带,这让珠晶想起曾在寺院里看到过一次的神将像。珠晶正在直勾勾的看着这些,突然顽丘一把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大叔,你干什么?”

“你老老实实祈祷一路平安。从这里开始就不是人的世界了。”

地门之外黄海里,人的持续一概无用,能做的也只有向神仙祈求保佑。

祭坛旁边有盛满水的桶,水里插着无数的桃枝。顽丘从还没有长出叶子的桃枝中取出一枝,往自己、珠晶和驳身上向是泼洒水滴一样挥舞着,然后把桃枝插在驳的鞍上。桶边的石壁上挂着无数的小木牌,顽丘从中取下三个,把其中一个挂在珠晶脖子上。

“这是什么?”

“你或许不需要,但不管怎样戴在身上。”

珠晶拿起木牌,放在眼前看了看。

“身份证?”

“是犬狼真君的护身符,能保佑进入黄海旅人的安全。”

顽丘说道,把两块古旧的木牌同样给自己和驳带上。木牌上的墨迹早已模糊不清,不过就是特意选旧的。木牌越旧意味着它保佑旅人的时间越长,所以每个人都尽量选择古旧的戴在身上。

珠晶回过头望了望祠堂,这么说来那个雕像是犬狼真君?

“我可没听说过有叫做犬狼真君的神灵。”

“不许乱说话。他是黄海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

“神仙的话,不是很多吗?”

“黄海是被神仙舍弃的场所,特意降到下界拯救旅人的只有真君。”

“是吗……”

就在珠晶这样呢喃时,不远处响起了鼓声。身后的广场一下子变的静寂无声。

地门即将打开了。

3

围绕黄海的是金刚山,其山顶穿越了云海,山裾的厚度自然也非同小可。把这有如巨大墙壁的峻峰贯穿的宽敞大道也达到了金刚山厚度的距离。而能够贯穿如此巨大山峰的大道,也有着和金刚山的厚度等同的宽度。

地门打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山峰间如同被刀刃切开一样的宽敞峡谷。峡谷两侧的断崖从地门门前开始渐渐增高,沿着峡谷曲折蜿蜒的道路虽然实际上在往上升,却给人一种通往地底的错觉。

峡谷的道幅有六百步,这是足以让人们可以骑马列队来往的宽度。士兵们以城塞为目标走在先头,人们急匆匆地朝着黄海赶路。道路上,夹在道路两边的岩石上,随处残留着半通明的雪痕。没有风,也没有温暖。

春分的太阳被前方的金刚山遮挡,天亮前的昏暗很漫长。但随着深入峡谷,头顶上如同纤细河川般的天空还是渐渐改变着颜色,然后开始投射下薄弱的阳光。等到太阳刚好到达天顶的那条棱线时,三三五五并排着走在峡谷的人们停下了脚步,人群里响起喧嚣。

峡谷前方耸立着一扇巨大的门。大门看起来向着内侧倾斜,不过这是因为它过于巨大才让人有这种错觉。门有两层,一层由一块巨大的岩石穿凿而成,中间有人身高数十倍的朱漆门扉紧紧关闭着。第二层的高楼竖立着朱红的柱子,楼顶是碧绿的瓷瓦,中间有一扇小门,这扇门没有门扉,门的上端有一副黑地金字的匾额,上书“令乾门”。

“这就是——”

珠晶轻声叹道。

“有妖魔的画像啊。”

朱漆的门扉上刻画者说不清是妖魔还是妖兽的奇妙生物。身体是龙,上面还长有巨大的翅膀。

“那是守卫令乾门的灵兽,称做天伯。”

令乾门很高,但只要骑着会飞翔的骑兽决非不可能飞跃。第二层门没有门扉,而且上空是敞开的。但是第二层的高楼上有天伯,传说它会雷击犯禁闯入黄海的人,食其灵魂。

听完顽丘的说明,珠晶的心里也不禁变得肃穆,仰望着眼前巨大的门向前走去。其他人和珠晶一样,走向令乾门的人群里飘浮着沉重的沉默。到达门前停下脚步后,人群头顶更是飘浮起紧张的空气。门前的岩棚上有数层削凿岩壁而成的步墙似的阶梯,然而此时上面没有一个人影——开门实在正午。

就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峡谷内的空气一直保持着紧张的状态。终于,从头顶的高楼上传来低沉的咆哮。是一种决不是很响,但低低地震动着空气底层,让人感觉不管多久也不会停止的声音。与其说是咆哮更接近低吼。一些人受了惊吓似的左顾右盼,人群里掀起一阵嘈杂,而那个低喉改变了音色,象是呜咽一样的许久许久鸣响着。

“——这是什么?”

珠晶也带着惊慌的问道。顽丘制止住她的不安到:“是天伯的声音——别多问,静静看着。”

顽丘示意着门楼的方向。

青丹的高楼,没有风也没有栖羽的飞鸟。天伯的低吼和人群的嘈杂停息后,四周变得沉默肃穆。

终于,在那个不可能通行的门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起初只能看到一个很小的黒影,人影站在门扉一边巨大的岩石顶端,然后轻飘飘地降落下来。很缓慢地、象物体在水中下沉一样降落到门扉中段时,终于能看出来那时一个老人。这个看起来随处可见的老人,在人群的注目下缓缓降落,然后落在朱漆的门扉前站定了身形。他就是天伯,是天伯转化后的姿态。至少人们这样传说。那老人手足上缠着的黑铁般的绳索就是证据。

老人降落在大门中央,没有特定目标地拱手轻轻一礼。然后转过身,手按在门扉上。高度在四十丈以上、宽度在两百步以上的巨大门扉,其中一扇的份量恐怕也超乎人的想象——然而门轻轻巧巧地被推开了。

门缓缓打开的同时,从门的另一边吹来温暖的风。卷起人们的衣角、吹散人们的头发后顺着峡谷而下。这就是乾的人比什么都害怕的黄海的风。

在老人的推动下门扉缓缓张开。和这边一样,门的对面也由一队士兵排在先头,他们身后是神色紧张的人群。

老人默默地用两手推着门前进,门扉缓缓张开,最后终于完全打开了。这时老人停下脚步,这次朝着门的对面拱手施了一礼,然后突然间消失了。与此同时人群间响起了欢声

欢声震动了峡谷。风吹动着,引起峡谷的空鸣,然后门前队伍先头的士兵开始奔跑。

门外的士兵催赶着胯下的马,拿着弓矢长枪朝峡谷正面包去。越过人波的头顶,可以看到前面有一道象是把峡谷盖上盖子一样的石造隔壁,黄海内侧的士兵们也同样快马加鞭的朝这边赶来,和赶去的士兵交汇在一起。队伍里响起互相慰劳的话音。他们从去年春分起整整一年,在城塞里守卫了乾和准备回到乾的人们。经过一年从黄海出来的他们的欢呼着,握着弓矢越过令乾门后,跑上了岩棚的步墙,在那里摆起最后的阵容。

骑兽擦着步墙飞过。在先头朝着黄海奔驰的是猎尸师的骑兽,他们要在明天中午之前深入黄海并返回。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之后的是打算在黄海待到夏至的勇士们,或者是在黄海平安的从冬至等到春分的归还者。在后面呆呆看着的是不了解黄海的升山者们,而他们也随即被眼前的喧嚣叫醒了一样,慌慌张张地乘马骑兽开始动身,在令乾门前交错的涌进涌出。没有乘骑的徒步者也醒悟过来似的加入人流奔跑起来。

“好厉害——”

珠晶的感慨混杂在欢笑与喧嚣中,好不容易才被顽丘听到。

“这就是安阖日。”

顽丘露出微笑。他对黄海的可怕深有体会,不过只对安阖日四门开放仪式中的这一瞬间他很喜欢。

“真壮观呢。”

“想回头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听到顽丘说话,珠晶回过了头。

“现在回头在地门闭门前还能赶上。”

珠晶的声音在人群鼎沸的喧嚣中依然清晰干脆。

“不要。”

“真的要去吗?”

“要去。因为恭需要王。”

“你想说那就是你是吧?”

“当然。你看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毫不示弱的目光,顽丘叹了口气,取过缰绳跃上驳,然后伸出了手。

“——上来。”




第二章(中)
4(上)

驳踩着地面朝称塞奔跑着。每到安阖日就搬运材料、积年类月建造起坚固城塞,是黄海最初也是最后的休息场所。飞行的话只是一瞬的距离,但峡谷上空已经出现了正在盘旋的羽翼,是察觉到喧嚣和恭的荒废的妖鸟们的翅膀。

峡谷很深,从上空俯视大概看不到什么,所以在这里被妖魔捕杀的霉运者并不多见。只要不落后与人群,一路紧赶到城塞,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进入城塞和道路等宽的宗阙后就是延续的石造隧道。淡淡的阳光从隧道内每隔一段距离设置的天窗外照近来。以石头与水泥构造的天井有一处间断,那里向外突出着小阁楼。只有烟筒大小的房间四壁上装着铁栅以排除妖魔,让空气和光线进入隧道。单于隧道的大小比起来,很难让人觉得它起了多大作用。从那里传来震动和脚步声,这是因为士兵们正在跑上隧道上的步墙。

安阖日的这一天,他们将死守这道关门。决不可以让妖魔通过令乾门——乾的地门。经过长年积累的建设,乾城的防卫很坚牢。可即使在通过黄海的唯一关口的乾挡住荒废,妖魔还是在逐渐侵蚀着恭国。没人知道那些妖魔是从哪里出现的。明明不可能飞跃金刚山,除了开放四门的安阖日,妖魔根本不可能涌出黄海,但实际上妖魔还是会在走向荒废的国家出现。有人说金刚山上另有通道,有人说黄海与各地的凌云山之间有隧道,也有人说妖魔曾经遍布世界各处,由于王的统治潜入地下休眠,一旦闻到国家有荒废的迹象就苏醒复出。后续这些猜测都不对,有或许每种都有可能。

“乾的人真不容易啊——”

驳在隧道里缓缓前进,坐在其背上的珠晶呢喃道。

“也许过不多久恭全国都要变成这样。问题是其他城市没有乾这样的防备。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妖魔这种东西在——我如果是天帝遭就让它们灭绝了。”

顽丘禁不住苦笑。

“玉座之后还想要天帝的宝座吗?真是贪婪。”

“必要的事情没人好好去做,只好由这样小小的我去费心考虑了。”

“好,总之不要在黄海丢了小命。”

“哎呀,这可需要大叔你来保护的事哦。就是为了这个雇你的啊。”

顽丘无可奈何的仰起头,一副“我是拿你没辙了”的表情。这时前面出现一点光亮,不是松明的光,是白色的不会晃动的日光的光亮。

出来隧道就到了城塞的内部。有一个小小的里那么大,虽然没有城堡和街道,但还是听到从顽丘周围传来人们安心的感叹声。

“好厉害,这是个城市。”

“称不上城市。”

城市的道路很窄,道副勉强仅够两匹马并排同行。路的两边紧紧排列着石造的低矮建筑物。道路的顶上也设置着隧道里那样的通光通气塔,并不昏暗但也决称不上明亮。地面沉积着湿气,建筑物的石材上都带着旧斑,城内淤积着黄河特有的热气。决不是适合居住的场所,但同时意味着这里已经真的到了人界的终点。在这里还有房子可以住——虽然只是最低限度的粗陋房间,虽然简陋但还有饮食可以保证。本来这里是为了保卫乾的士兵准备的设施,普通旅人也能受其恩惠。

顽丘和珠晶也享受到这个恩惠,在房间里度过了一晚。大概是因为昨晚聚集在城塞上空的妖魔的叫声而没睡好,早上起来后珠晶的脸色很糟。听到顽丘说要去祠庙做最后的参拜,她带着奇怪的表情跟在后面去了。同样为了最后一次祈求平安的人们在祠庙前排起了长蛇。

过了一段时间,顽丘和珠晶来到了祭坛前面。不远处有象在乾城里见到的途城一样的场地,人们聚集在那里等待城塞开明。人群里有人带着吃惊的表情用手指点着两人,也有人特意挤过人群来看珠晶的模样。看样子珠晶已经在这个城塞很有名了。

“怎么有那种小孩子?”

“和大人一起来得吗?简直胡闹。”

“不会吧,中午前大概就会回去的吧?不过会对这种地方好奇也真是少见。”

听到这样的谈论,珠晶用轻蔑的眼神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朝孔洞一样的祠堂拜了一拜。

进入黄海的旅人的守护者、犬狼真君,脸上带着柔和的表情,身体披挂着皮甲和几条披巾。

“那披巾是干什么的?”

珠晶小声向顽丘问道。

“这个嘛,据说真君穿的皮甲是用一种名叫‘鼓’的妖魔皮做的,披巾是用准备给妖魔的玉石做的。”

“妖兽妖魔喜欢玉石?妖兽就是指骑兽吧?”

“妖兽中有能成为骑兽的家伙,这样说比较准确。骑兽和妖魔中有的会对玉石迷醉。”

“会醉?像大人喝酒那样?”

“大概是吧,我也不很清楚。说醉就是因为它们会变的和喝醉了酒得人很像。”

“不可思议——这种事在痒学没有学到呢。”

“那是当然的,对妖魔妖兽的事人们知道的很少。实际上,就连妖魔和妖兽到底有什么不同也不怎么清楚。”

珠晶睁大眼睛望了望顽丘。

“妖魔回袭击人,妖兽不会,不就是这样吗?”

“大家都这么说。但如果有人突然接近他们,妖兽也会袭击人,只要不象妖魔那样特意捕食人类。”

“——哦——”

“猎尸师中有人说妖魔妖兽原本是一家,只根据是否吃人而区别称呼。但妖魔中也有些并非特意捕食人的。有人说妖兽可以驯服而妖魔不能,但也并不是所有妖兽可以驯服。还有人说国家走向荒废时涌出的是妖魔,反之是妖兽,但妖兽中也有在那种时候才会出现——只不过妖魔不能被饲养。曾有人捉住无害的虫想驯服,可是一旦捉住马上就会死掉。然后就象知道他们的死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会有大家伙出现。”

“那是为什么呢?”

“不清楚。在人里徘徊的妖魔不会死,说明他们并不会因为进入人的世界变虚弱。可是仍然是一被捕就马上死掉,想杀它们时却总也死不了。”

“——哦——”

呢喃着,珠晶跟上离开祠堂的顽丘。

“妖魔会捕食人。明知如此还是要去吗?”

“黄海里没有野木吗?”

只要走到生长在山野、长有鸟兽果实的野木下,妖魔或妖兽就不会过来袭击。

“没有人在黄海里见过野木。本来黄海里就根本没有普通的鸟兽。猎尸师里有人找过妖兽的野木,但没听说有人找到。”

“对啊,不用狩猎,只要找到妖兽的野木就一切都解决了。”

“的确。就算是妖魔,只要发现野木,事情也就简单了。”

“就是啊。只要把野木包围起来,等它们一生下来就杀掉就行了。”

刚说完,珠晶稍稍皱起眉头。结出婴儿的里木野木是神圣的树。不论什么野兽都不会在树下相互争斗攻击,只要待在树下就算是妖魔也不会袭击人。为了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表达敬意,人们都说在可以看到这种树木的地方决不允许杀生。

“妖魔没有自己的孩子吗?可是没听说过有幼小的妖魔。”

“就是说没有。”

“真的?”

珠晶问道,然后顽丘点了点头。

“我没有见过,也从未听说有人见过。”

“真不可思议——”

“长出它们的树在哪里,他们究竟有多长的寿命,为什么妖魔妖兽只有雄性、有智慧、能听懂人语,妖魔从哪里涌出,具体以什么为契机才会出现——没有一样明白的。正因为不明白,所以没有确确实实有效的防御办法。”

“哦——”

就在珠晶这样自言自语的时候。

“啊,你平安到了啊。”

听到一个明朗的声音,珠晶回过头朝人群望去。

“——大哥?”

从好奇的望着两人的人群里,利广挥着手走了出来。

“为什么大哥会在这种地方?”

珠晶吃惊地睁大眼睛迎了上去,利广笑道:“我还担心你有没有平安到达呢——白兔怎么了?”

珠晶泄气地垂下了头。

“——大哥特意为我弄来了证书,后来却被人抢走了。”

是这样啊,利广安慰似的拍了拍珠晶的后背。

“真难为你这样还能到达乾——或许我跟你一起来就好了。”

“不要紧的。虽然很难过,很想白兔,但这样一来我更有斗志了。”

听到珠晶这么说,利广笑了。

“这样就好。”

“不过,为什么大哥在黄海?”

“因为我想珠晶一个人大概会有许多为难的地方。”

珠晶抬头看着利广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

“——你是说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有个护卫对你来说是好事吧?珠晶虽然坚强,但怎么考虑也不善长拿着武器与妖魔对峙。”

利广笑着,指了指腰间挂着的配剑。

珠晶也回笑着,这时顽丘拍拍珠晶的肩膀。

“喂——这家伙是?”

“啊,他是我来乾途中给我帮助的人,叫利广。他说愿意跟我们一起来。”

“啊?”

“果然如此,这就是我德行的魅力吧——利广,他是顽丘,我雇的护卫,不过当然是护卫越多越好。”

“那是自然。”

说着,利广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顽丘则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道:“你就为了这个追这她到了这里?”

“因为的确很放心不下啊,像珠晶这样的孩子居然要进入黄海。”

“你知道她准备来黄海?”

“珠晶这么告诉我了。”

顽丘朝着那张笑脸怒吼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要笑,阻止她干这种傻事!”

利广微微一笑。

“这么说的你呢?没有阻止她吗?”

被这样一问,顽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阻止过的——”

“但没有阻止得了对吧?我就想到会是这样。”

顽丘苦口无言,只有狠很等着对方那张似乎不知忧愁的笑脸。

“顽丘,不许吵架哦,你可是大人。既然你们都是作护卫的,就好好相处吧。”

说完,少女带着得意的笑脸抬头看着顽丘。在顽丘眼中那表情说不出的可恨。

“——真不想回头了吗?现在还来得及回到乾。”

“问多少次也一样。你可是被我雇佣的——赶快带路。”

珠晶说了赶快,但实际上到城塞朝着黄海的门打开为止又过了相当一段时间。步墙上的声响安静下来,门外传来呼叫开门的声音,这时站在门前的士兵才拿下了门闩。

4(下)

伴随着一股腥臭的空气,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珠晶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听到士兵的号令,已经准备好旅装的人群开始畏畏缩缩的向外面踏出了脚步。珠晶顽丘也跟在队列里走了出去,到外面一看明白了空气里带着腥臭的缘由,城塞外广场的一角堆积着众多长相可怖的野兽的死骸。

“顽丘——”

那个,珠晶手指着,顽丘点了点头。

“想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珠晶大声的说道,但还是禁不住回头朝后面望去,搜索着走进人群去取骑兽的利广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他出来了,他看到珠晶后挥了挥手,看到那张没有任何动摇改变的笑脸,珠晶感到了些许的放心。

城塞的步墙上,附近的岩棚上,都站着凝望着天空的士兵,人门的头顶是温暖蔚蓝的天空,暂时看不到任何影子。

轻轻呼出一口气,珠晶朝着聚集在广场的人群眺望,看了看广场外陷入地面般全是岩石的斜面。在这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森林——这,这是黄海。

除了向左右无限延长的金刚山,眼前的景色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黄海意外的给人感觉很普通啊。”

“走着瞧吧。”听到珠晶的感慨,顽丘在肚子里嘀咕道。顽丘很了解黄海,不是这样的猎尸师不会幸存下来。

聚集在广场的人群里,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他们是准备到下次安阖日为止留在黄海狩猎的猎尸师。想追上他们,看到身后的人群没有动静又迟疑着停下脚步的是升山者。剩下的是总共五百人左右的人群。

升山者基本每人都有众多随从跟随,带着数十人护卫的也很普通。大多数人携带着武器,并用马车运载着大量的物资。真正的升山者大概只有八十人左右。

看着这些顽丘松了口气。麒麟进入选定王的期间、可以升山后,已经过了二十年,过了这么久,升山的人数理所当然会减少。所以尽管是恭国自己的安阖日,能聚集到这个人数已经很不容易了。托他们的福,顽丘他们旅程的辛苦应该可以得到相当的缓解。

只要自己能平安就行,所以自己的随从只为了自己,物资也是自己的东西——不管怎样,不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有人这么想,也不会有人说出来。因为他们从现在开始要去接受天对其人格的考验。

他们所带的随从的保护和他们带来得丰富物质总会要用到。一头驳可以携带的物资很有限,而路途十分遥远。珠晶他们现在带上的物质全部只有最低限度,因为根本载不下走完全程的物质,一旦遇到预料外的情况,只有依赖驳的脚力一口气飞过剩下的路程。但是飞行容易成为妖魔袭击的对象,所以空行远比陆路危险数倍。

“好,我们运气不错。”

顽丘自言自语的时候,利广赶了上来。看到他带着的骑兽,顽丘吃惊地把嘴张的老大。

“——是驺虞!”

利广笑了。

“对了,看来顽丘先生也喜欢骑兽吧。”

珠晶拉了拉带着笑脸的利广的袖子。

“顽丘是猎尸师。”

“哦。”

利广的反映即不是感慨也不是惊讶,顽丘禁不住跪到了驺虞面前。

“这可真是厉害——这难道是你亲手捕到的?”

“怎么可能——这是别人送的。”

“送的——”

顽丘更加吃惊,抬头望向带着笑容这样直截了当回答的利广。只要捉住一头驺虞卖掉,就不必再次进入黄海。

“——真希望能认识那样慷慨大方的人物。”

“顽丘先生的是驳吧,你自己捕猎到的?”

“叫顽丘就行。被能拿驺虞送来送去的人叫先生,我可担当不起。”

顽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始仔细观察驺虞。就是顽丘,这样近距离看到驺虞也只有几次。其中有一次差了点但没有捕捉到,这个脚力又强又快而且狡猾的野兽轻易就跳过了陷阱,乘着怒气撞到了顽丘的三个伙伴后逃了出去,没死人就算很万幸了,只能这么说。

驺虞主要有偏白和偏黑两种,眼前这头是偏白的,但像这样,白地上带着黑缟条纹的还是相当少见。不管哪种,驺虞的眼睛都是带着复杂色彩的金色,都拖着长长的尾巴。驺虞回望着注视它的顽丘,既没有胆怯也没有显露焦躁,甚至给人一种超然的感觉,至少原来的狞猛完全没有感觉到。训练到这种程度一定很不容易。

看到顽丘带着痴迷的表情站起来,珠晶用清脆嗓音说道:“我请利广让我坐他的骑兽。他说我坐的话星彩不会在意。”

“好好。对大小姐来说,比起驳当然是驺虞更好,不过——”

珠晶侧起头。

“你啊,是不是笨蛋?”

“你说什么?”

“谁在跟你说那种事?我们可不是到某个城市游玩。这里是黄河,你明不明白?”

看到顽丘目瞪口呆,利广大笑起来。

“我虽然人小体轻,但坐上去对骑兽来说还是会沉许多。遇到万一的时候,哪一边回比较不受影响?我说的是这个啊。”

“——是我失礼了。”

“星彩看起来加上我的体重也似乎没关系,所以我要坐星彩——这么说来,顽丘的驳叫什么名字?”

“哪里有什么名字。”

顽丘不快地回答道。

“你起一个名字啊。”

“你想起就自己起——不过我的话你好好听完。决不可以离开骑兽,但是不能坐。”

“为什么?”

“反正有徒步的随从在,队列只会以步行的速度前进。而且还有需要一边走一边做的事。进入黄海后不要想能过的舒服。”

“但是——”

没等珠晶说完,顽丘拦住话头继续道:“闭上嘴照我说的做!”

珠晶不服气的瞪着顽丘。

“你没有忘记谁才是雇主吧?”

“没有忘。我会把你平安的送到蓬山,再送回人的世界。”

“回来的路或许没有必要。”

“随你怎么说——我的确被你雇为护卫,但没打算只用那点钱就把自己的性命也陪上。”

珠晶愤愤地沉默了下去,然后顽丘把视线转移到利广身上。

“你来过黄海吗?”

“很遗憾,没有。”

“和妖魔对峙的经验呢?”

“这倒是有过几次。”

顽丘默默地叹了口气。就是说外行有两个人。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利广抱歉似的说道:“只要你吩咐,什么事我都愿意照办,就当作学习黄海的事情了。”

“当然会要你那么做。”

顽丘无可奈何地说完,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从面向斜坡的一角开始松动。终于要开始上路了。

“珠晶走在驺虞和驳之间——出发了。”

5

士兵在广场布好了阵,人群在他们的目送下走下了岩石构成的斜坡。眼前的森林延伸着一条姑且能称之为道路的通道。宽度只能勉强让一辆马车通过,这是升山的人们沿着发源于金刚山的河流,长年累月用双脚踩出来的道路。

升山者们虽然组成一个集团朝着五山前进,但并没有经过什么组织。只是因为落单危险,所以人们都尽量和别人走在一起。因此队伍整体看起来像一个集团。

下了斜坡,接着进入森林。刚过晌午的时候,森林中出现了一块足以让全员休息的草地。只要早上从城塞出发,一定会在同样的时候到达这个地方。为了做出休息场地要折断树枝、砍倒小数,这些行为重复了几百年的结果就形成了稍微象样的场地。就在刚好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从队伍背后远方传来了钟鼓声,每个人都吃惊的回过了头。人们的视线虽然被树海挡住,但他们的背后屹立着令乾门。现在它关上了,这样就没有了退路。

每个人都带着些许失落的感觉停下脚步开始休息,然后又下定了决心似的站起来继续上路。人们沿着覆盖着树林的起伏山路行进着,一路上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已经成了著名人物。每个人都毫不吝啬的对少女千里迢迢来到黄海的勇气大加称赞。

“因为有珠晶这样的百姓在,恭就一定有希望。”

“这份勇气大人们也该学学。恭国的大人孩子要是都能这样像珠晶这样,不可能灭亡。”

赞赏的辞藻也投向了顽丘和利广。

“只靠两个人就有勇气保护少女前往蓬山,这样的侠义之士真是从未见过。”

不过顽丘认为自己并非勇敢而是无谋,不是侠义只因为囊中羞涩迫于无奈,然而这些赞扬他还是恭受了。即使现在看起来只是个毫无秩序的集团,但在穿越黄海的这一个半月期间,还是会形成一定的组织。基本上不会结党组伙的猎尸师在进入黄海后都会自然而然的这样做。总归会有人成为组织的领导者,所以顽丘不想树敌。

落日后妖魔就会变的活跃。当太阳与金刚山的棱线相接时,有人提议是不是该做野营的准备了,正好前面到了一处被踏出来的草地,于是队伍磨磨蹭蹭停了下来。因为并没有什么号令,直到所有人想停下来队伍才会停,所以实际上开始着手野营的准备时已经是黄昏之后了。一些人开始慌慌张张准备帐篷,没有带的人则急急忙忙去找薪柴。

顽丘一边留意着人们的动静,一边环视森林,接着干脆的决定了野营的场地。然后他选中了空地与森林交界处的一棵树,把驳栓在了上面。

“顽丘,那边的平地更好些。”

“不行。珠晶在这里垒上石头,利广把驺虞栓到这边来!”

听到顽丘生硬的命令语调,珠晶看了看利广,他倒是老老实实地把星彩栓了起来。珠晶也只好学着利广的样子从附近找来石头,按照顽丘说的垒起石碓。

“真搞不懂这是怎么了,一进入黄海就马上变的很了不起似的。”

不理会珠晶的牢骚,顽丘用枯枝把宿迎周围的三个方向围起来,生起了火。顽丘早已让珠晶和利广在一路上拣够了枯枝,积攒到一定程度就让珠晶坐上骑兽,把柴枝捆成小捆——这一点必须养成习惯,等太阳落山后再找柴火根本来不及,看着脚下找枯枝等于白白给妖魔提供袭击的机会。

因此珠晶一行很快就吃完了晚饭。等慢慢撑起帐篷的人们开始准备生火做饭时,他们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熄了火,并在两头骑兽之间铺好了缛布。

“熄掉火不要紧吗?”

听到珠晶这样问,顽丘点了点头。

“不要紧。收拾好了就躺下睡觉。”

利广插嘴道:“就这样轻易睡下去没关系吗?”

“没事,只要不是运气太糟,三天内不会被袭击。”

“为什么?”

顽丘微微一笑。

“因为有城塞。”

“还是不明白,矢箭根本够不到吧?”

“矢箭够不到,血腥却可以闻到。”

“血——”

“它们会冲着散发血腥味的地方去。因为作为的袭击,人和妖魔都有死的。只要有流过血的地方,从那里离开三天左右的距离就大致是安全的。有那种程度的血腥,就算它们来到这里附近也会闻着腥气到那里去。”

说完,顽丘让驳侧躺下来,然后自己贴在它身边躺下。

“利广,你枕在驺虞身上睡。我在驳身边,珠晶躺在我们中间。”

“我睡在星彩的旁边好了。”

“照我说的做!妖魔来得时候,骑兽首先会察觉。骑兽稍微有一点动静就能警觉的人不睡在它们身边就没意义了。”

“哎呀,我也能起来的。”

“是吗?”

珠晶瞪瞪像在嘲笑她一样的顽丘,批上了温袍。黄海内比外面温暖,走路是穿不住温袍,但睡觉时还是会感到有些凉意。

“真是小瞧人,我可以马上起来的,又不是很小的小孩子!”

珠晶说完,气鼓鼓的躺了下来。空场上面难以入睡;行走了一整天的腿也很疼痛;不能挨着星彩睡,躺着的地方很狭窄,顽丘又罗嗦。这样子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睡着。

——可是,实际上闭上眼睛后,等再睁开时,已经是早上了。




第二章(下)
6

顽丘所说的安全的三天过去了,升山者的人群还没有走出森林。队伍一路上都在沿着河岸走,而原来的河面现在已经变成了细细的河沟。

太阳落到西面金刚山的山顶时,队伍又走道了一处略微宽阔的低地,和以前一样开始扎营生火。珠晶照管理一路上收集了树枝,在顽丘决定的场所上垒起石头、搭起灶台。这天顽丘决定的野营地是在进入树林后、一片茂盛的树阴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树,茂密的树叶散发出强烈的味道。珠晶他们就在这种大树下,在一块被周围的灌木包围起来的草地上搭起了一个小小炉灶。

顽丘做饭的时候,珠晶去附近的小河取水,途中遇到不少向她问话的人。

“珠晶,怎么样,累了吧?”

“也不是那么累。”

说不累是假的,但珠晶原本就觉悟到会有这种程度的辛苦。虽然道路并不平整,但只是在单调的树林里不停的走路,所以反而让她感觉有些松懈。

“珠晶,怎么样,露宿很辛苦的吧?”

又听到有人这样问,这是一个稍稍上了点年纪、名叫室季和的男人。室季和是升山者中拥有行李和随从最多的一个。

“还行吧。”

“要不要来我的帐篷?像珠晶这样的年轻姑娘睡在草地上可实在太可怜了。”

“真是让人心动的邀请呢。”

珠晶叹了口气。季和的帐篷很大,据说里面连床都有。真是难为他能搬来,虽然心里这么想,其实季和带着马车和货车。

“——不过,要是去了我会被顽丘说的。”

听珠晶这么说,季和皱起了眉头。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是我雇的护卫,我不是跟你讲过吗?”

“刚氏吗?”

“据说是猎尸师,不过一样也很熟悉黄海。”

“猎尸师?怪不得,我就觉得他是个自大的家伙。”

“这一点我不否定。”

刚氏护卫升山者,而猎尸师在黄海狩猎。现在这种情况下,刚氏理所当然地被看中而且受到信赖。但提到猎尸师,每个人则会想为什么这种人会在这种行列里。

“猎尸师可算不上专门家啊,而且还听说他们里面有些人相当野蛮中粗暴呢。你跟这样的人一起走不要紧吗?不然的话,跟我们一起来也行哦。”

“觉得他实在靠不住的时候我会去打扰的。”

“嗯,那就好。别忘了,遇到麻烦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

像季和这样来邀请珠晶的人很多,她年纪小这一点大概是主要原因。每次都拒绝也感到可惜,但顽丘不点头她也没有办法。丢下只会罗嗦的顽丘投靠到季和的大帐篷那里的想法,珠晶也不是没有过。但不管怎么说,顽丘毕竟是她用所有的钱财雇到的,想到这一点也有些后悔。

“真是没办法啊。”

与季和道别后,走在回宿营地的地上,珠晶自言自语道:“——当时看起来他倒是挺好说话的——”

可是实际上不仅不好说话,对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斤斤计较、罗嗦无比。命令人的时候从不解释为什么,被人提问时又一脸不耐烦。也许是因为他进入黄海后情绪有些急噪。珠晶禁不住心想,如果自己再早点到达乾,能有空闲仔细挑选护卫就好了。

“这是不是也算太奢侈了呢——”

虽然自己能支付起不小的一笔佣金,但恐怕也没有人会认真对待一个扬言要进入黄海的十二岁孩子。事实上,多亏了顽丘,珠晶才得以进入黄海。所以只要他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途中又被几拨人打招呼,珠晶应付着做了回答,同时察觉到这两天里,队伍的气氛开始有所变化。

多数人一起聚集在广场中心,生起巨大的篝火,在那里热闹着。可是不知不觉的,人一拨又一拨的离开那里,像顽丘那样在稍微隔开一端距离的地方野营的人开始增多。今天也是这样,在进入黄昏的森林边零散分布着这样的人。他们大多没有帐篷,而是用绳子把重石栓在树枝上,令其垂下代替屋檐,或者用树枝围住篝火,选择骑兽旁边的狭小空间来休息,采用了顽丘很类似的宿营方法。

这些就是有刚氏保护的升山者的集团吗?心里带着这样的疑问,珠晶提着水袋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这时候顽丘正好在往容器里盛粥。

又是这个,想到这里,珠晶微微感到一股厌腻。顽丘做的食物基本上就是附近摘来的草叶加上些切碎的肉末煮成的东西,味道自然难以恭维,量也不是很多,而且看来他完全没有改换食谱的打算。

“到蓬山的时候,我恐怕要变的骨瘦如柴了。”

一边自己发着牢骚,珠晶对顽丘说道:“水我提回来了。”

顽丘抬了抬眼皮。既没有表扬的意思,也没有慰劳的样子。

“辛苦了。”

这是利广会话道。虽然他并没有命令珠晶去提水。

“幸好有利广在,”珠晶心里禁不住这样想着。进入黄海后,顽丘的刻板态度简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吃过毫无滋味的饭,三人围在篝火前,珠晶清清嗓子说道:“刚才我受到室先生邀请,问我们要不要到他的帐篷那儿去。”

“不行。”

和往常一样,顽丘冷淡的一口回绝了。利广则露出微笑,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会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珠晶感觉累了吗?”

“怎么可能累?路程才刚刚开始没多久。”

“是啊。”

“只有天气不冷这一点算是比较幸运——黄海是个暖和的地方呢。”

珠晶冲着顽丘说道。这时顽丘用草擦着空容器,点点头。

“现在是这样。”

“以后会变冷吗?”

“会变热。黄海很温暖。”

顽丘用草擦完容器,从水袋往里面倒进一点水涮了涮,把水撒到快灭掉的篝火上。珠晶刚开始对这样粗糙的做法目瞪口呆,但心里明白不能因为嫌弃肮脏表现出不满,所以只好视而不见。毕竟,这里是黄海。

“顽丘,不灭掉火不行吗?非得灭掉?”

“晚上没有光亮,大小姐就会觉得害怕吗?”

顽丘的语调让人感到胸口一阵不快,珠晶压抑着怒气,望着灭掉的篝火说道:“不是那样。”

“不要太显眼为好。今天有月亮,没有必要点火。”

顽丘说着朝广场方向望了望,珠晶和利广也跟着望去。那里燃起着明晃晃的篝火,还传来人们热闹的声音,

“——为什么?”

“它们很聪明,知道有火的地方就有人。”

“它们——”珠晶嘴里重复着这个词。它们是指妖魔的是吗?如果是这样——珠晶转过头,说道:“顽丘,是不是该告诉那些人知道这件事?”

“不要做多余的事!他们反正不会听进去我说的话。”

“不说怎么会知道?”

“如果有需要说的事,刚氏里会有人去尽自己的义务,轮不到我这个猎尸师去现眼。”

“可是——”

“闲话少说,吃完了收拾好就去睡觉!”

7

半夜,珠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

开始是在梦里。那个叫喊是父亲发出的,珠晶从被铁栅栏覆盖的房间里拼命向外看。父亲的声音从距离不远的园林的树后传来,并且是哀嚎。

父亲受到了袭击!珠晶想到自己必须去营救,但是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拦着栅栏,她根本没办法出去。

必须赶快!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出口,诅咒铁栅栏的同时,珠晶却也因此对无法营救的自己感到安心。因为出不去,所以就可以不用看到父亲被袭击的样子——

受紧紧抓着铁栅栏,不知道该叫喊还是哭泣,然后醒了过来,同时明白了原来是梦。可是珠晶并没有时间放心,她立刻明白眼前发生着更糟糕的情况。惊恐中想跳起来,但醒来后她无法发出声音,有人在背后抱住她,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怎么会事!?)

用不着多想,因为听得到激烈的声响。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珠晶的身体被压在驺虞身上,仅仅移动视线只能看到抓住他的是利广。即使在夜色中,也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他抱着珠晶的右手上拿着拔出鞘的剑身,回头凝视着背后。珠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听到人的呼叫、男人们惊恐的喊声和怒吼散乱的此起彼伏。这时,她听到了利广低声说道:“——静静的听我说,记着教过你的事吧?”

珠晶抬起视线,点了点头。

顽丘教的事,就是决不离开队伍。即使看起来就在旁边也不能离开道路走进森林;看到地面有影子划过时,不要抬头看天,立刻躲进树下;妖魔来时,就躲到树下或是灌木草丛里,把身体贴在什么东西上,决不要发出声音和动弹身体——妖魔眼睛不是很好,区分不开树干和紧靠在上面的人。如果是像松树那样的有气味的树木,人只要不轻易乱动,妖魔不走到眼前就不会发觉。

这些话珠晶记着,虽说记着但身体仍然在发抖。

耳边传来人的哀嚎,马的嘶啼还有猎捕什么东西的叫喊。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无法确认现状这一点让珠晶感到恐惧,同时也想到要是没醒来就好了,要是等醒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就好了。

珠晶把脸贴在驺虞身上,强忍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星彩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但腹部的起伏却急促而且强烈,看来它也知道该怎么做。

禁不住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过了良久,欢声取代了哀嚎,同时利广的手松弛下来。

(结束了?不过到底怎么回事?)

珠晶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想越过利广的肩膀看看他身后的广场的样子,在这之前听到了顽丘的声音。

“——动作快点!离开这里!”

顽丘喊着从广场的方向跑了过来,同时有股腥臭的味道吹了过来。广场那边虽然有火红明亮的篝火,但还步足以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有人在那里来回奔走。

“顽丘,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说了叫你赶快吗!”

嘴里怒吼着,顽丘已经在驳身上放上鞍具,把为了随时可以出发而整理好的行李搭在她背上,然后抓起皮包,自己也背上了行李。在利广着手同样的准备之前,顽丘已经卷好铺在地上的布,骑上了驳。片刻之后,待珠晶和利广跳上星彩时,顽丘短短说了句“走了”,便催着驳跑起来。没等到利广发出命令,星彩就自己跟着追了上去。

听到顽丘“让开”的喊声后,广场上的人惊慌的纷纷躲闪。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面露胆怯,有人一脸彷徨。在这些人背后,一座小山般的鸟形阴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利广——发生什么事了?”

珠晶向自己抱着的背脊问道。利广回过头,月光下可以看到他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笑容。看到这个表情,珠晶稍稍感到松了一口气,看到有人表现的平静让人感到放心。

“——稍微遇到了点麻烦。”

“是妖魔?”

“嗯,大概是。”

简短地回答后,利广转过头,对顽丘问到:“现在移动不要紧吗?”

顽丘点点头。这时从旁边的树林方向传来了人声,有一些和他们一样收拾好行李的人乘着骑兽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有从旁边跑出来的人,有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有怔怔的看到这些后慌里慌张跑起来的人,还有人赶上来呼叫跑在先头的人。

“喂,你们去哪里!?”

顽丘没有回答问话,紧跟在他后面的队伍理由人应声到:“快逃,会有其他妖魔闻到血腥后过来!”

追过来的男人吃惊的张大嘴,随即用异样的声调喊叫着,跌跌撞撞的朝自己放行李的地方跑去。

丢下这些人不管,数十人无形中组成了队伍奔跑着。一路疾驰,待背后的亮光和人声都消失的时候终于减缓了奔跑的速度,但队伍仍然没有停下。

“顽丘,不要紧吗?妖魔不会突然袭击过来?”

珠晶尽量打起精神问道,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在颤抖着。

“不要紧的,大小姐。”

这样回答的不是顽丘,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鹿蜀并排跑在驺虞旁边的男人。

“他们之间有势力范围,一般一定范围里只有一头。从其他地方跑过来会再花些时间。”

“是——这样吗?”

男人点点头。他是一个背着的大刀像岩石一样敦实的男人。

“话说回来,带着朱氏的就是小姐你吧——是那个人吗?”

“朱氏?”

这时利广回答道:“不是我,是那个骑着驳的人。”

“是吗,”男人说着让鹿蜀绕过驺虞,去了顽丘的旁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

“——利广,朱氏是指什么?”

利广回过头,停住了星彩。

“到前面来,在前面能安心点是吧?”

抱着利广后背时的确感到很不安,珠晶说了句“好的”,便从星彩背后跳了下来,被利广一拉重新坐了上去。坐在利广身前,被他牵着缰绳的两臂包围着,眼睛能看到前面身后又有依靠,这样感觉安心了许多。

“朱氏就是指猎尸师。”

说着,利广发出前进的命令。星彩有条不紊的再次前进了。

“——其他人把像顽丘那样的人称为猎尸师,他们自己、还有出入黄海的人称他们为朱氏。”

“顽丘自己说过自己是猎尸师啊。”

“那时因为完全大概个性如此吧。捕捉不到猎物,却把同伴的尸体抬回来——的工作,那是嘲讽他们的蔑称,他们对自己不可能那样说的。所以当着他们的面不那么叫。”

“哦——”

珠晶朝一边跟刚才的大块头男人交谈一边前进的顽丘看了看。

“朱氏和刚氏也都称作朱民。”

“朱民是指什么人?和朱氏不一样吗?”

“珠晶见过朱旌吧?知道他们为什么被叫做朱旌吗?”

嗯,——我听说是因为他们的旌卷是涂成红色的,所以那么叫。”

嗯,利广点了点头。

“他们不定居于某处,而是周游诸国,靠表演杂技、买卖物品为生。这样的浮民就称为朱民。”利广微笑着继续道,“本来,丢旌卷的人像官府申告遗失后,会得到临时的旌卷。这种旌卷上画着代表它为临时代理品的朱线。原本朱旌指的就是这种旌卷。因此把拿着这种旌卷、没有定居而漂泊于各国的人称之为朱旌。因为是拿着朱旌的人,所以也称为朱民。”

“哦——”

“他们称猎尸师为朱氏,是因为猎尸师在朱民中属于代表者。像顽丘那样在黄海靠捕猎为生的人在朱民里最受尊敬。”

“真的?那刚氏呢?”

“刚氏啊,同样也是朱民,出入于黄海,但受雇于并非朱民的人,靠从其他人那里收取的金钱生活。所以比起受雇于人的刚氏,不受人雇佣的朱氏地位更高。”

“朱氏比刚氏了不起啊——”

“朱氏还有个别名叫黄氏,或者统称为黄朱之民。他们自己认为自己就像出生于黄海的人。据说他们以前曾经自己把旌卷涂成黄色。但黄色是麒麟的颜色,因为忌讳就放弃了——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以前被禁止了吧。”

“哦——”

珠晶呢喃着。这时,落在后面追赶的人们的声音渐渐接近了。

8

结果,这天晚上死了三个人。待在广场中间围着篝火的三个男人,受到从空中飞下来的妖鸟的攻击后丢掉了性命。

天亮后,人们心惊胆战地回到了野营地。大多数人都把行李仍在了原地,空着手就先逃走了。要想继续今后的旅程,水、食物、药品,其中哪一样都不能缺少。因此只好返回营地,然后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已经化为残渣碎片的妖魔和人的残骸。他们打倒的只有一只巨鸟,但看样子后来的妖魔间像是为争食而发生了搏斗,地上还散落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妖魔残骸。眼前的凄惨景象令返回的人们发自心底的感到战栗——他们终于醒悟到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了。除了向前行进,他们也别无选择。在黄海里,想得到安全只有到达蓬山。即使回到城塞,令乾门的安阖日只在春分,到下一次春分要等待一年,而且并没有出现只身离开队伍想返回城塞的莽夫。去其他的四门更毫无可能。

人们的情绪低落的收拾起行李再度上路,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一边走着,队伍中的一部分人开始婉娩地责备起扔下同伴逃走的顽丘等人。最明显的是一个据说现在在雁国做买卖。看起来有些权势,名叫联纻台的男人。

“死的三人那时侯去救说不定还有气。连这一点都没有确认就不顾一切的逃走,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呢?”

回复他的是昨晚跟珠晶交谈过、骑着鹿蜀的男人,名字叫近迫。昨晚先逃出来的数十人虽说没有脱离队伍,但还是不远不近的和行列隔开了一点距离。

“留在那里很危险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所以逃走了,仅此而已。很不巧,我们的工作是保护付给我们佣金的主人,没必要保护你们。

“那么我们为了什么要组成集团朝蓬山前进?”

“因为都是懦夫嘛。”

听到近迫揶揄的语调,纻台露骨的皱起眉头。

“我看丢弃不幸的人不顾,首先逃走的你们才是懦夫吧?”

“你这么说也无所谓——那么你自己呢?留下来保护那三个人到最后了吗?”

纻台消瘦的脸上升起了血色。

“——狗尾之徒!”

“胡说什么!”

看到两个大人怒气渐盛,珠晶拉了拉牵着驳的顽丘衣角。

“顽丘,不阻止他们行吗?感觉马上就要打起来似的。”

“随他们去。”

顽丘莫不关心地扔下一句。

先王殁身后过了二十七年,对玉座怀有野心的人早已经升山完毕,确认过了自己不会是王。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升山的人都没有争先恐后直奔蓬山的霸气、但对王迟迟没有出现感到焦急,于是极力倡导升山的人。这些人里虽没有特别杰出的人物,但基本上都是些心地善良之人。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些看到其他稍微有点出众的人悄然从黄海回来,于是便对自己也燃起微渺希望的小人物。这样的人对他人、对自己都很圆滑,总之会尽量为善。不管那个叫做纻台的男人属于哪一类,事态都不可能发展到这里拼命的地步。

“——喂,顽丘——”

“不要问我狗尾是什么意思,污蔑我们的名称要多少。”

“那么说或许也没办法。”

听到珠晶的呢喃,委曲仰起眉头转过脸。

“——逃走是事实对吧?而且顽丘明知篝火很危险,却没有告诉他们。”

哼!顽丘不屑的回答道:“就算我说出来,他们能听吗?”

“会听的,因为顽丘是黄海的专门家啊。”

“是吗。不过就算被人问,对我们来说也是麻烦。”

“为什么?”

“篝火危险,但是也有需要的时候。‘用火危险,不要用’这么说了之后会怎么样?等真正需要用到的时候,肯定也有人出来追问‘不是说不要用火吗’什么的。话说回来,连这种事都不懂的外行要进黄海本身就是个错误。我虽然受你雇佣,但没有为这里所有人的无知收拾残局的打算。”

“即使主人这样命令也不行?”

“免谈。”

“卑鄙小人!”

“好了好了,”利广插进来劝阻两人,“两个人都不要激动。”

“你也想站在卑鄙小人那边?”

听到珠晶压抑住嗓门,利广也用小声回道:“对顽丘来说,我们是对黄海一无所知却硬闯入的无谋之人。我们随时都有拖顽丘后腿的可能,所以黄海的事情就交给熟悉它的人决定为好。”

珠晶盯着利广略带为难的笑容看了一阵后,叹了一口气。

“——杖身是吧。”

“杖身?”

“不就是这么会事吗?惟独有余地雇到杖身的人能够得救——如果没有雇到杖身的才能和宽裕,只有死路一条。”

“原来如此,”利广苦笑道,“或许的确是这样。”

“要进入黄海的人,却没有雇到熟悉黄海的护卫,这是他们自己不对,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想这样去想并没有错。”

“不过这和没有教给别人生火有危险是两码事。顽丘本来能够救那三个死去的人的,只要他想。可是他没有那么做,所以说他卑鄙并没有什么不对。”

利广更加苦笑。

“虽然是这样——”

“好吧,那我去告诉大家。”

“不许去!”

这样低吼的是顽丘,珠晶瞪着他的脸道:“顽丘认为自己去说也没人理会所以没有说对吧?我不怕没人理,这样不是没问题了吗?”

“少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为什么说没有意义?”

顽丘用略带着险恶的表情望向珠晶。

“那些知识我们自己懂得就够了。”

珠晶感觉热血冲上了脸颊。

“你的意思是指万一每个人都知道安全行进的方法,你们就没面子了?”

“你那么理解也可以。不要去做些无聊的宣扬。”

“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珠晶如果到处乱说,刚氏会对你做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你这是威胁?”

对珠晶瞪过来的视线,顽丘也以险恶的表情相对。

“是忠告。”

“——告诉你,你真是个卑鄙到极点的人。”

“是吗。”

珠晶瞪着撇下这句话后把脸转回前方的顽丘,然后甩过脸,抬头望想利广。

“看来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卑鄙小人。”

可是珠晶征求赞同的目光没有看到笑容,利广用一种令人胆怯的严肃表情注视着她。

没等到珠晶张口,利广低声道:“——你还小。”

“那时什么意思我是孩子这一点我自己也清楚。”

嗯,利广点头笑了笑。

“这里的事交给顽丘比较好,我是指这个意思。”

珠晶鼓起脸颊。

“我明白了。原来利广也是卑鄙小人中的一个,你想说大人说的话自有大人的道理是吧?”

“是这样吗?”

“好吧,随你们说好了。王可不分什么大人小孩——我成了王之后,你们一个个等着瞧。”




第三章(上)
第三章

1

走进森林又花去了五天时间。这期间,队伍中又死了两人。森林被宽阔底浅的河流截断,一条锁链连接起遥远的两岸。人们抓着锁链,趟过易滑倒的河床,再次进入了森林。和前面一样,那里沿着河流有被人踩出来的道路,这次要沿着这条路,朝河流上游走。

随着行进,金刚山的颜色日渐变淡。人们走进像广场似的空旷场地时,一般可以越过树海的顶端看到金刚山的棱线。而现在这道棱线越来越淡,渐渐朝树海的绿色下沉。道路又越过了一个山坡,开始向下走的时候,金刚山就已经完全隐没在绿色之下了。

森林里伏倒的树木和枯木逐渐增加,再往后倒木多到叠连在一起。长满苔藓的枯树下,到处是像白骨一样枯萎的裸树干,然后队伍走到了一个清澈得可怕的湖畔边。湖面像岩石砌成的巨大凹地,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湖水。到达这里的时候,距队伍走出城塞已经过了十五天,而死亡者总计超过了十人。

这时候,升山者一行大致形成了基本的秩序。总走在先头的是刚氏和顽丘等黄朱组成的一团,紧随其后的是以室季和为代表的二百人左右的集团。他们之中没有刚氏,所以连升山者和随从都同样需要依靠黄朱。另有一个一百五十人左右的集团,以纻台为中心。他们与季和以及刚氏的集团之间时常发生矛盾。其他的人各自拥有通晓武艺的护卫,也带有不少的物资,姑且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阵营,分散着行动。

这些集团中,虽不严密但在一定程度上行动比较具有统率的,是带着黄朱的二十人左右的一小团、季和与纻台的团队、以及不参与其他集团的小团队。季和与纻台的集团,都是些未经相处但因为厉害关系而聚在一起的陌生人,所以总有争执发生。

黄朱的集团也并非结合得很紧密,但相对来说他们互相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遇到什么情况时,即使没有人发出号令也能自然的团结行动。

默默的集合在一起清除掉阻塞道路的树木,默默的分散,各自前进,选择相似的野营地休息。然后基本上,季和的集团慌慌张张发出号令,让其周围的人去给黄朱的人帮忙,黄朱们一停下来,他们也在附近支起帐篷。这样做的时候,纻台集团则装做看不见的样子,或者故意寻找迂回的道路,在其他地方宿营。

“…….好奇怪。”

湖畔,珠晶一边往倒木间形成的空洞里扔枯叶枯草,一边呢喃着。

蹲在旁边用绳子固定倒木的利广停下了受里的工作回答道:“奇怪?什么事情奇怪?”

“我指室先生和联先生他们,特别是室先生,真是奇怪的人。”

“为什么怎么说?”

说着,利广继续起工作。推开朽木、在露出的地面上钉上木楔,在上面栓上绳子。

“因为你看,他们这次也和我们一样在倒木旁边撑起帐篷。那个人每次都肯定会模仿我们呢。”

“因为他们也想这样会比较安全吧。”

“这个我知道。可是室先生那里,光随从就有四十多人,这么多人模仿我们三个人的做法怎么能合适啊?”

珠晶望向季和一行的那边。顽丘选择这里的理由她明白,他们三人一直选择这种比较隐蔽的场所野营。但是季和他们毕竟人数众多,根本谈不上能够隐蔽。

“是啊……”

“只要问别人就行了啊。问顽丘或者刚氏,像他们那样人数多的集团该这样做。室先生明明在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而且刻意模仿,却无论如何也不来询问。”

“珠晶的话会问吗?”

“当然了。当然是熟悉的人明白该这样做啊。黄朱虽然都是以比较少人数行动,但我想他们也不会不知道人多时该怎么办。”

“实际上……”珠晶望着沉浸在黄昏中的湖面继续说道。眼前看到的是清澈无比的湖水,但顽丘告诉了她这水有毒。虽然不至于喝一口就致命,但对人和野兽来说都不能饮用。如果不是顽丘说过,珠晶恐怕就会去喝了,如果不是在旁边听到了,季和他们的人也肯定去喝湖水了。“联先生他们也真奇怪。刚才还聚在湖边,讨论是不是真的不能喝呢。”

利广卷着多余的绳子,笑道:“…….原来如此。”

“那些人看起来好象总是在讨论有没有不用模仿我们这边也行的通的办法。我虽然明白他们和刚氏争吵过,所以肚子里有气。但终究还是刚氏更了解黄海,他们为了那种事搞对立也毫无益处啊。”

“是啊。”

“这两群人脑瓜都那么笨,真是让人受不了。还是说,大人其实都这样?”

“或许是这样。”

说着,利广把卷好的绳子装进了行李。行李总是整理成可以随时用一个动作就可以放到骑兽背上的状态,这一点也是顽丘平时总在教训他们的一件事。

“我感觉顽丘他们本来就不该不教他们这件事。装腔作势故意隐藏,真是没有风度令人讨厌。”

利广没有接着珠晶的话题回答,站起来说道:“不知道顽丘去了哪里。”

“他啊,到刚氏那边去了。”

“去做什么?”

“顽丘总是进黄海捕猎,并不熟悉升山的路途对吧。因为并不熟悉前面的路,所以去问他们了。这里的湖水不能喝的事也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

“……原来是这样。”

利广微笑道,珠晶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

“就是说,只要去问刚氏,他们就会告诉你。我也看到有几个从哪个州师来得人去向刚氏问过路。但室先生不问,联先生也不问。”

“……看起来是这样。”

“我想不是顽丘故意不说,只是不想讲给连询问的意思都没有的人听。”

“这不就是说对方不求到头上就不告之吗?所以说到底,他还不是在装腔作势?”

“我觉得这有点不同。”

“是吗……”

“——再往下走,就会到达地势最低的地方,从那里可以走出森林。还需要三天左右。”

近迫蹲在顽丘前面,在地面上画着地图。这个带着鹿蜀的壮汉做刚氏的经验很长,又因为很有侠气,现在成为数十名刚氏的领头。

“然后的道路会持续一阵平地吗?”

“是沼泽地。路面很泥泞,最好坐上骑兽。渡过沼泽大概要花一天,尽量贴着沼泽表面飞行为好。泥里有很厉害的蛭。”

“有毒吗?”

“没有。不过它们会聚过来咬掉人身上的肉。”

“视野怎么样?”

“不好。有相当多茂密的树木,也有朽木和长的很高的野草。”

顽丘点点头。

“那么看来白天走没大问题。”

“沼泽那里是这样。但那前面有些麻烦。路上全是枯木,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而且岩石倒木到处都是,路很难走。万一有早起的妖魔飞起来,根本无计可施。”

“水呢?”

“不行。从这里往后的水完全不能喝,需要满翁石。”

满翁石是流传于黄朱间的从黄海采取的石头。把它扔进盛满水的水瓶,就可以得到一瓶清水。

“……问题就是到达沼泽的路程了。是不是晚上走更好些?”

“这一点的确难办。从危险性上说白天晚上都好不到哪里去。关键问题是跟着我们的人能不忍耐在夜晚前进。与其被他们在耳边唠叨晚上危险什么的,还不如就在白天前进了。”

“的确如此。”

“你们有脚力好的骑兽,也可以选择一口气下到沼泽那里的办法。”

“你们呢?”

“我这边有三个要步行的随从,雇主骑马。”

说着,近迫嘴角微微一歪。

“今晚前后,真希望它们能来。”

“……是啊。”

就在顽丘低声表示赞同的时候,珠晶的声音响了起来。

“……顽丘,饭做好了。”

顽丘近迫都紧张的仰起头,望向站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俯视他们的少女。

“现在就去。”

顽丘回答着,站了起来。近迫保持蹲着的姿势,低声笑了笑。

“你那位小姐还真顽强。”

“算是吧。”

“刚开始看到她的时候,还担心会怎么样,意外地能吃苦啊。怎么看都想富贵之家的女儿呢。”

“好象是那样。不过与其说能吃苦,不如说好胜心过剩。”

“看来你也不容易。”

顽丘仰头看着站在斜坡上的珠晶。

“有些小聪明……就是这一点让人难以应付。”



湖畔的野营地就在那天晚上受到了袭击。

珠晶在浅浅的睡梦中被顽丘和利广的动静惊醒,脑海里想着“难道是……”还没等她起来,从野营地传来了人的哀嚎和叫喊声。比起害怕,珠晶先是呆在原地。待叫喊刚一变成欢呼,顽丘等人便整理好了行李跳上骑兽,一路冲下了山坡。

其他人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从野营地跑出来的人数随着每次袭击变得越来越多。人们一声不响地逃离野营地,马不停蹄地冲下山坡,离开了湖畔。当骑乘的人停下来开始等待徒步的人时,天色已经开始发白,至少骑马先行的人们,在等待其他人的时间内有机会得以休息。

顽丘找到一处临时可以休息的地方,在那里栓起了驳。

“在这里——”

顽丘回过头想说“在这里休息”时,看到珠晶站在背后,带着射电一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请你跟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开什么玩笑,现在——”

“请跟我来!顽丘到时也知道这不是在人多的地方能讲的话!”

顽丘注视了一阵站在眼前、在昏暗光亮下浑身透着怒火的少女。

“……好吧。”

顽丘放开刚刚栓好的驳,鞍和行李也没有卸下的放着,然后骑了上去。接着朝珠晶伸出手,她也老老实实乘了上去。

“我也去。”

说话的是利广,珠晶阻拦道:“别过来。”

“那可不行……我不会插嘴的,只在旁边默默看着,我保证。”

来不及阻止,利广也骑上了星彩,珠晶没有再多说。顽丘也没有表示异议,催促着驳走起来。骑兽穿过倒木的间隙,贴着地面飞行,很快就离开了人们歇脚的山坡,飞到了坡顶。

在这个平缓的山坡上,长着几棵已经枯萎但尚未倒地的树木。树木间倒木重叠在一起,顽丘让驳听在这背面,利广也在稍微离开那里的一点地方停住了驺虞。坐在倒木上,透过树枝正好可以看到下面人们休息的地方。顽丘做到倒木的树干上,珠晶则站在他面前。

珠晶朝利广看了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向坐在倒木上的顽丘。

“你昨天傍晚和近迫谈了什么?”

听到珠晶的问话,顽丘一边打开手里的皮袋,一边微微一笑。

“既然特意叫我出来,就是已经听到了吧。”

“……妖魔如果能来就好了,我听到的就是这句。”

“是啊。”

说着,顽丘在驳面前倒起皮袋,啪嗒一声掉出来的是带着羽毛的翅膀的有部分。

“……等等,那是什么啊?”

“妖魔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拿着那种……!”

顽丘带着“明知故问”的表情望向珠晶。驳迫不及待把脸埋到了肉块上。

“吃……它吃那个?吃……妖魔?”

“骑兽不挑食。”

顽丘若无其事地说着,用剑从翅膀上割下一块,抓住羽毛用力扔了出去。肉块画着弧线落到星彩面前,它也高兴的吃了起来。看到这个,珠晶的声音颤抖起来。

“……不要给它们吃那种东西啊!”

“骑兽不吃饭也会肚子饿。驳是杂食,驺虞用玛瑙不是养不了,但肉也需要。否则骑兽的身体就会虚弱——然后呢?”

珠晶皱起眉头,看着驳和驺虞,摇了摇头,注视着顽丘道:“你说‘妖魔如果能来就好了’,结果,妖魔真的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会事?”

“”是我们运气好。

顽丘用草擦拭着剑回答道。珠晶听完握紧了拳头。

“那种偶然……你认为可能会有?”

“既然发生了,只好相信。”

“骗人。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相信那种巧合。顽丘和近迫希望夜里妖魔能来袭击,就是这个意思对吧。结果实际上真的遇到的袭击,遇到袭击,然后有人死了——”

“还不见得死人了。”

“那不是问题所在!!”

顽丘抬头望向狠很踩着地面的少女。

“我们的确希望妖魔来袭击。从那个湖畔开始的三天左右的坡路很危险。”

“所以希望在那里发生流血!?”

“没错。这样一来就可以渡过危险的三天。”

“所以……你们叫来了妖魔?”

珠晶注视着顽丘。顽丘轻轻耸耸肩。

“这个嘛,我不知道。近迫说‘能来就好了’,而我点头表示了赞同,只是这样。”

“那么我换一个问题——有招来妖魔的手段吗?”

“有。山羊也好、马或者鸟也行,只要牺牲一头就可以,但也未必肯定能招来。”

“你这个禽兽!!”

珠晶乘着怒火挥下了巴掌,但手掌被顽丘轻易的抓住。

“别忘了,是你雇的我,是你说要我把你送到蓬山。”

“所以怎么样!”

“雇佣我的既然是你,我为了保护你而做的事,就等于你为了保护自己做的一样。”

珠晶瞪大了眼睛。

“……不要开玩笑!!”

“为什么?就是这么会事——不是我干的,而是你做的。所以不要凭着自己的想象随便乱说。”

“开什么玩笑!”

珠晶挣扎着试图从顽丘手中挣脱,但没有成功。

“谁说过要你去做那种残忍的事了!?”

“保证你的安全,就是那个意思。刚氏能否保护得了自己的雇主取决于是否会好好利用雇主以外的人。不是这样的情况一次也没有过。”

“怎么可能……”

顽丘放开手,珠晶顿时顺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想跳起来扑过去,但腿上使不出力气。

“……竟然做出那样肮脏的行为……”

“那是认为它肮脏的你太幼稚。”

“黄海不是人应该待的地方。踏入黄海这件事本身就是胡来。妖魔来袭击的话,只要斩杀掉就行了吗?那才是在开玩笑。如果那么做,作护卫的我很开就会倒下。妖魔里面有一些,不要说我,就是率领一师的军队来也根本不是对手。或者是你想要我拼了命保护你,保护不了的时候就拿身体当作盾牌让你逃走吗?”

“那个……”珠晶回答不出来。

“难道你以为只要有护卫在妖魔就不会过来吗?所以才说你是小孩子。这里是妖魔的土地,人一进入就属于侵入了它们的势力范围,所以无论如何它们都会来袭击。你以为到蓬山的一个半月,这期间会幸运的碰不到妖魔吗?你在恭国内的那几天旅程里没有危险吗?”

“那个……”

“在恭国内行走尚且被人抢走了骑兽,现在要在黄海走上一个半月,认为不会丢掉小命的想法才说可笑。”

“但是,就因为那样……!”

“把我当作盾牌和把其他人当作盾牌有什么不同?你拜托人踏入黄海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是选择了牺牲他人换取自己的安全的道路。”

“……不是的!”

“很遗憾的是,安全不可能白白得到。升山的人们为什么要组成集团前进?越多人聚集在一起,妖魔越容易闻到人的气味,理所当然会很显眼。可即使这样也要聚在一起,是因为不起孤零零自己一个人,旁边有其他人的话更安全。为什么?”

“别说了!”

“——因为趁在周围的人被袭击的时候,自己才有可能逃走。”

珠晶咬住嘴唇——很遗憾,但的确是如此。

“人——不仅仅是人,没有力量的生物会集群就是因为那样更安全。把危险分担到他人身上,这样自己就可以得到和集体数量相应的安全。”

“……真残酷。”

“残酷?所以说你幼稚。这不是残酷,是自然的法则。”

“法则……”珠晶呢喃着。

“组成队伍进入黄海,危险就可以按照人数得到分散。当然不可能靠我一个人就把五百人带到蓬山。你以为就靠十几个刚氏就能保护得了全体吗?我能做到的只有保护自己的雇主。只要雇主平安无事,我就尽了义务。所以其他人死了也好,如果因为他们的血引走了妖魔,我可要心存感谢。”

“……别说了。

珠晶抱着膝盖,垂着头。顽丘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倒木上的利广。顽丘什么也没说,利广也无言着,只点了点头。月亮斜挂在利广背后的夜空中,令他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珠晶。”

“别说了……我自己有多么幼稚无知,已经很明白了。”

“你为了什么来到黄海?”

珠晶抬去脸,看不到利广的表情,但从声音判断,至少能知道他没有在笑。

“你忘记了自己为了什么要去蓬山吗?”

“没有忘……所以……”

“为了王朝的继续,为了国土的安宁,王会命令臣下做出流血的事情。即使王不亲自下令。臣下只要为了王做出那样的事,流血的责任也在于王。不管从哪种意义上讲,都不可能有无血的玉座。”

珠晶注视着站在倒木上的利广的身影。

“为了自己,就会有其他人流血——这就是所谓玉座。”

“我……”

话说到中途,珠晶低下了头。

“是啊……也许的确是这样。”

3

珠晶回到野营地,老老实实钻进倒木后的空隙去睡了。

顽丘手握着剑柄,在她旁边默默看守着。利广靠在驺虞身上,和顽丘一样默默地坐在那里。天色开始转亮,传来珠晶深深的鼻息,这时顽丘开口问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在认为这个女孩会成为王吗?”

利广微微侧起头,看着天空说道:“怎么说呢,问题是能否平安到达蓬山。珠晶虽然是坚强的孩子,但要渡过黄海怎么考虑也太小了。”

“听你刚才的语气,我满因为你已经断定珠晶会成为王了呢。”

是啊,利广笑道:“顽丘,我在想,只要珠晶到达蓬山,大概就能登基。”

顽丘睁大眼睛。

“为什么?”

“因为她遇到了我。”

顽丘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了不起的自负。你也是、珠晶也是,真搞不懂你们怎么都会那么自负。”

“是那样吗?”

利广的脸上已经没有在笑。

“——有句话,叫‘天的安排’。”

“天的……安排……”

“那个孩子遇到了麻烦,而我帮到了她的忙。若是其他人,不管是谁恐怕都不会援助那个孩子。兴趣那么奇特的,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人了。”

“也许是那样。”

“珠晶遇到了我,然后遇到了顽丘——就是这么回事。”

“我只是因为苦于没钱。”

“正是她的骑兽被抢了。”

“但并没有丢掉性命,而且用来雇佣顽丘的银两没有丢失。在我看来,这样的小孩子带着孟极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直到渡过乾海门之前都能平安无事,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也许的确如此,”顽丘心想。

“原来如此,你就是看出来她的这份器量,才特地跑来保护未来的王吧。这就是所谓侠义之心吗?”

听到顽丘的揶揄,利广微微一笑。

“不是出于侠义,而是巧合……最好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大善人。”

“哦?”

“……那么,是顽丘你们叫来的吗?”

利广没有明言叫来了什么,但顽丘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虽然珠晶提到的谈话是事实,我也的确希望如此。说不定是近迫他们做了什么——”

“是他做的吗?”

“不知道……”

状况并非紧迫到那种程度。虽然心里想如果能来袭击就好了,但实际上正是这样说的顽丘自己最感到吃惊。

“原来如此,顽丘也没有认为就是近迫他们做的是吧。”

利广说完,顽丘沉默着。

“那为什么顽丘不这样告诉珠晶呢?恐怕她现在心里认定是你们做的。”

“随她怎么想好了。”

“被人怎么想也不在意——这是黄朱的思考方式吗?”

顽丘苦笑道:“反正你们会随意的叫我们猎尸师、狗尾什么的,所以随便怎么认为好了。”

“这样啊……”

利广没有再说。这时顽丘站了起来,朝利广扬起手,留下一句“拜托”,转身离开。踩着地上的朽木,转过了数个倒木。复杂的地形上,长满苔藓的倒木形成了一个小山,转到小山背后,可以看到近迫他们聚集在那里。

“哦,朱氏的老大,这次真的得救了啊。”

刚氏中有人举起手打着招呼。

“——来得真是时机。”

“死了几个人?”

“死了一人,死了三匹马。我们乘乱把马肉割下来了,真是赚了。”

“这么说来,果然不是你们招来的了?”

近迫吃惊地抬起头。

“听你这么说,也不是不招的咯?”

是啊,顽丘回答着,坐了下来。刚氏中一人递过来竹筒,顽丘感谢的接过,喝了一口,然后转给了身边的人。

“……真是……”

“果然是有啊——那个。”

刚氏中的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顽丘望过去,男人翘起嘴角笑了。

“这次的升山者里有鹏。”

顽丘转过头望望近迫,近迫也点了点头。

“走到这里十三人,这可真是少。而且,人死的很有效率。刚过去不久的那条河,那里不仅会喷出水柱,还会有妖鱼趁着急流出现,是个平时少说会有十人左右牺牲的难关。但这次居然在这种时期干了。”

“对啊,”别的男人接嘴说道:“这里的朽木林也是,遇到风雨时是个相当难缠的地方。不好走,枯木常常倒下来。而这次,出了城塞后只下过刚好程度的雨。”

近迫点点头。

“看来我们肯定是乘上了鹏翼,否则不可能这么顺利。”

队伍里有王时,路途遇到的困难会减轻数段,刚氏称此为“乘上鹏翼”,并把混在升山者中、大概就是王的人称为“鹏”或“鹏雏”。

“你认为鹏雏会是谁?”

听到顽丘这么问自己,近迫笑了。

“那个瞎闯误撞地把朱氏当成刚氏找出来的大小姐。除了她还有谁有王的器量。”

“我被雇和她的器量无关。”

“是巧合的问题,就是这种巧合称作器量。反正在黄海,人格也好、相貌也好,这些都毫无意义。能把他人——把一个国家都卷入的强运,才是王的器量。”

“你少乱讲话,别让那家伙再得意忘形了,她的烈性子现在已经够让我头痛的了。”

“怎么说也是王,有点脾气也很正常。”

“还不能肯定就是王。”

顽丘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带着粘滞的感觉,刚才割妖魔肉时他忘记了擦手。

近迫笑道:“怎么都好,只要自己人能不出事,把雇主平安带回去就行。不然报酬就要少一半啊。”

你死了剩下的那一半放心交给我好了,有人这样插了一嘴,然后人群里宝发出一阵哄笑。

“那些话原样还给你——对我来说谁是鹏都没关系,好不容易乘上鹏翼可以轻松赚上一笔,我可不想达水漂白费了。”

近迫环视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的确还不能断定那个小姐就是。大家多留意升山者的动向,总之不能让鹏掉下来。万一失去鹏雏,欠下的厄运会一口气到来!”

4

走下遍布容易倾倒的朽木和碎石的斜面,牢牢扎住根的树木渐渐增多。这些树有的带着不可思议的紫色,有的数枝奇妙的扭曲着,但总算这一带有树影木荫,路面是被踩实的腐叶土,变得好走,这一切让旅行者放心了许多。

过了树林是散布着带鼓包的叶子的树木和数枝像针一样的灌木的沼泽地。道路绕着沼泽地迂回,消失在对岸附近的沼泽中。然后可以看到在远处的对岸,路再次从沼地出现,朝斜坡延伸。道路没入沼泽的地方有不知何人何时做出的石头的落脚场,像路上的车辙一样,中央凹进地面。渡向对岸的沼地表面上散布着石块垒成的小山、或是倒木堆起的山,从这些能看出来人们为了弄出可以落脚的地方做出的努力。

代替薪柴,刚氏的没一个人都抱着一捧从来路上捡来的石块,这时把它们都扔进了沼地。扔下的石块大部分沉没到泥中不见,但也勉强有几块在水面上露出一角。

——就像这样,每每升山者通过时就扔进石块,然后才形成了路吧。

珠晶这样想着,也扔进自己拣来的小石块。近迫给自己主人的马和随从的脚上缠上了布,这之上再用薄皮带包了上去。珠晶带着自己能否去厌恶近迫——顽丘的复杂心情在旁边看着。

近迫在好好地保护着主人。但是万一为了保护主人做出了特意招来妖魔的行为、从而导致他人牺牲,那还是过分了吧?他们的做法看起来就像“除了主人的安全以外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明明这是为了保护要去蓬山的人……)

那个主人要是知道了刚氏的做法,大概也会生气吧——还是说,能够把它作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通就是大人的思考方法呢。

“真是令人讨厌……”

珠晶喃喃道。这样的心情真的很讨厌。但事实上,她也正是靠着这样的刚氏黄朱保护,并非别人正是自己才得以安全的来到这里。就在心情难以理清的时候,珠晶听到顽丘的叫唤,用驳和驺虞先渡过了沼地,然后在对岸等待其他人。

准备完的近迫踏进了沼泽,在后面跟上来的室季和一行也接着踏了进去。季和的随从进入沼地,蹬上第一处落脚地的时候,队伍里响起了惨叫。

珠晶猛的抬头望向顽丘。

“难道沼泽里有妖魔?”

珠晶的声音里带着诘问的语调。对她的问话,顽丘淡淡的否定了。

“没有。”

发出惨叫的男人具痛无比的爬上来了倒木堆成的小山,看起来性命并无大碍。但接着有马受惊的嘶叫起来。

“……沼泽里有什么东西。”

“好象有蛭。”

听到顽丘回答,珠晶抬眼瞪了过去。

“你又是明明知道却不说出来。”

“说了也没用。”

“你这个人……”

“我可没有做该被珠晶瞪的事。沼地里有咬人的蛭,所以不用皮革把脚保护起来再渡会吃苦头,我这样告诉他们就好了么?”

“当然了。”

“这可真是好心好意的关怀。那么,本来就没有带着皮革的人怎么办?”

“这个……”

“我们有骑兽不要紧,但对你们来说可真是灾难啊,这样嘲笑对方你就满意了吗,大小姐?”

珠晶狠狠的瞪着顽丘,强忍住怒火说道:

“——用驳和驺虞至少可以把没有马的人送过来吧?”

“胡扯。别让他们养成依赖我们的毛病。被依赖只会招来麻烦,万一遇到危险我可是会只带上珠晶逃走。”

“可是——”

“怎么了?”

这样问话的是刚刚渡过沼地走上来的近迫。

“大小姐说要我帮帮那些人。”

“不会吧?”

珠晶叹了一口气。

“我差点忘了,你们这些人心里根本毫无相互帮助的念头对吧?”

珠晶说完,近迫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笑什么嘛。”

“相互帮助?你啊,那难道不是能做到最低限度事情的人聚在一起才有意义的事吗?大小姐的心情我理解,但有能力的人单方面帮助没能力的人不叫互相帮助,那叫背包袱。”

珠晶瞪着近迫。

“是吗——黄朱的思考方式我这回非常明白了。”

这天的野营地在蹬上山坡的地方,是和往常一样的广场。路途中,白昼渐渐变长。虽然因为走在森林里并不怎么敞亮,但吃完饭时还有可以让人在附近走动的亮度,而空气温暖到这样走走也会让人想卷起袖子来。

珠晶朝好不容易开始生火做饭的室季和的帐篷走去。那里散布着随从们费劲力气一路搬运来的马车货物,有刚刚撑起来的帐篷,还有似乎是在模仿黄朱的做法升起来的不怎么显眼的火堆。

“啊,是珠晶啊?”

最先对珠晶打招呼的人,正是坐在篝火边的季和。

“怎么了,想来帐篷了吗?”

“不是的。因为我看到你们好象有人在沼泽那里受伤了。”

“是啊,遇到些奇特的蛭,徒步走的人满腿搞的都是伤,马也是。”

说着,季和叹了叹气。

“室先生为什么没有向刚氏问该怎么渡过沼泽呢?”

听到珠晶这么问,季和吃惊的眨了眨眼睛。

“啊,我当然知道刚氏们用布和皮革把脚裹起来了。所以我们也照着样子用布裹了一下,但我们原本就没准备他们用的那种皮带。所以好多人受了伤。”

说着,季和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笑容。

“不过纻台他们还在磨磨蹭蹭的找可以迂回的路,还没有到。但愿他们在天全黑下来前能达到。”

“我的话,如果知道有比顽丘还熟悉黄海的人,肯定会去问他怎么做才可以更安全的。”

“可是刚氏不会告诉我们。”

“不会的,顽丘也一直去他们那里询问各种事情的。”

“那是因为顽丘是猎尸师,跟刚氏是同行嘛。”

“不是的,别的人也去问的——比起模仿,还是直接询问来得正确而且迅速,这样大家才能都安全前进。”

季和举起带着戒指的双手。

“珠晶,只是询问的话,我也时而让家生去问过。可是刚氏说的话分不清要领。虽然想现在就从他们里雇一个刚氏过来,可他们要不先把现在的主人平安送出黄海就得不到令一半佣金。我也想过干脆把他们和其主人一起招待过来。问他们‘一起吃顿饭怎么样、要不要来帐篷住’,可实际上就是顽丘也根本不理睬我们不是吗?”

“是啊……”

“当然,刚氏的心情我也明白。每个人都懂得了在黄海行走的智慧,刚氏的价值就会下跌,就没法做买卖了。这么说也许不好听,像我们这样的外行如果不吃点苦头,刚氏们在主人面前就会很没有面子。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往返于蓬山的话,他们的主人恐怕也不高兴支付另一半佣金对吧。”

“是那样吗……”

“在珠晶看来这或许不够光明磊落,但这就叫做生意。”

季和这样说道,珠晶则轻轻皱起眉毛。

“因此我才决定不雇佣刚氏。在黄海做生意的人去黄海的时候,即使做出肮脏的事也毫不在意,因为这就是做生意。但被他们那样保护着,我就算到达蓬山,也无颜面对供麒。所以像现在这样尽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季和微笑着说完,又询问珠晶有没有为难的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珠晶回答没什么的时候,不远处转来联纻台一行终于到达的声音。

珠晶站了起来,和季和道别后,朝那边走去。途中看到有个刚氏和什么人在争吵,但没有管,再刚刚到达的人群里寻找纻台的身影。

“联先生——”

纻台正板着脸指挥随从撑成帐篷,听到珠晶叫唤回过头,看到叫他的人是谁时眉头微微蹙动了一下。

“……有事么?”

“找到能迂回的路了吗?”

算是吧,纻台含糊的做了回答,但能看到随从里有人抱着腿在呻吟,大概还是没能完全不渡过沼泽吧。

“刚氏熟悉黄海,为什么莲先生不去向刚氏询问意见呢?”

纻台露骨地皱起眉头。

“靠依赖他人旅行的人,天帝是不会放在眼中的。”

“但是如果死了,不是什么都谈不上了吗。向刚氏询问旅途的诀窍也好,起码模仿刚氏们的做法,不是也可以很大程度避开危险吗?只是室先生在这么做啊,所以死者和受伤的人都比联先生这里少很多。”

纻台皱起的眉头一跳。

“这是在说我不如季和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跨越黄海。我想这才是我对自己是王的证明。”

是吗,珠晶呢喃着,转身背向着纻台说道:

“大叔的志气我明白,可是陪着你的随从们就可怜了。”

珠晶心情烦躁地想离开那里。她有些生气,纻台怎么想是他的自由,但寻找迂回道路也好、做别的是也好,先去探路的是他的随从。

“所谓王,必须要杰出。”

听到纻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珠晶停住脚回过头。

“民众里最杰出的人才是王,就是这样对吧,最接触的人怎么能向他人屈膝。”

“庠学的老师曾说过,不能对他人报以敬意的人,也决不能受到他人的尊敬。”

“所以就要像季和那样奉承刚氏,照猫画虎吗?真要表示敬意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去付出和刚氏同样多的努力才对吗?刚氏的确了解黄海,因为那是他们的老本行。但是尊敬刚氏应该做的是努力学习像他们那样懂得如何渡过黄海,而不是奉承刚氏,变成他们的奴仆那样只会一味模仿。”

珠晶怔怔地抬起头望着纻台消瘦的脸。

“我尊敬刚氏对黄海的丰富知识,但刚氏对陷入苦难中的人没有帮助的意识,我的意思不是要求刚氏来帮我们,但正因为他们是熟悉黄海的人,所以有责任帮助对黄海陌生的人不是吗?”

“……是啊,这个我很明白。”

“我知道刚氏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是为了保护主人而存在的。可是不熟悉黄海的旅人需要像刚氏那样了解黄海的人辅助,刚氏们既然不做,那么只好我来做。不过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想刚氏那样的知识,所以为了获得那些知识,只好从不断的失败中总结经验。”

“比起从失败中总结经验,直接向刚氏询问不是更快吗?”

“小姐上庠学时,只向老师询问答案吗?”

“……是啊,不会那么做。”

珠晶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抱歉,打扰你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那里。往回走没多久,途中遇到了利广。

“天已经黑了,小姐,顽丘已经在火冒三丈了。”

“陪我一起道歉好吗。”

擅自说完,珠晶和利广并肩继续往回走,路上珠晶几次深深的叹气。

“怎么说?”

“好复杂……好多事情。”




第三章(下)
5

黄海是人世之外的土地,想要渡过就必须要经历险阻,这个道理珠晶当然也明白。进入黄海后就不在有道路,也没有社馆,更没有店铺。那里是妖魔跋扈的土地,没有任何一个夜晚能保证是安全的。

“——我听说的应该是那样才对。”

珠晶前倾着身体,走在不知何时能到达顶端的山坡上,一边这样说道。

但实际上,就像珠晶现在正在爬着的,在黄海其实还是有道路的。

“嗯?”

利广置疑道。珠晶缩缩肩膀。

“我听说黄海了没有路。所以想一路大概会像在山里行走时那样。以前我上山拣过栗子,要分开脚下的草,打掉挡路的树枝,抱着树干爬山坡,或者抓着草根走下坡,我以为大概要这样走。问题是上坡下坡的过程中,这样才能保证不会迷失方向,所以就会自然而然地向熟悉山路的人询问这样判断方向。”

“哦?”

朝带着笑脸的利广苦笑一下,珠晶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不过黄海里有路啊。知识迄今为止的路程都是只要沿着道路走就行了对吧?所以问题就是怎么走都没有城镇这一点。”

“哦?”

“在路上走时,累了只要到附近的城镇就行了。需要的东西只要进到市街多少都能弄到,肚子饿了只要买东西吃就行,渴了就到附近的庐借用一下水井就行对吧。我到达乾之前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就在冢堂的地面上睡了一觉,所以想在黄海露宿也大概是那样,但实际上性质却完全不同啊。在城市间的道路上露宿时,只要稍微靠近城镇就有许多东西包含在里面。”

珠晶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捡着能用来做薪柴的小树枝。

“所谓道路,并不仅仅是平坦地面的连续。能让行走在路上的人免于饥渴、累了能得以休憩,把这些周围事物保护在一起才叫道路。所以这么来看,黄海的确是没有路。”

真令人吃惊啊,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话的是近迫。近几日来,近迫肯定就在珠晶他们附近走动,或者该说是拥有黄朱的集团在相互聚集。

“真有胆识啊,你一边考虑着这些一边在黄海行走的吗?”

“是啊——问一下,怎样才能当上刚氏或者朱氏?”

近迫吃了一大惊似的望向珠晶。

“……你真是会对一些巧妙的事情感兴趣,大小姐难道想成为刚氏吗?”

“第一志愿是做王……不过,是啊,如果王不行了,我想做朱氏也不错,虽然对朱氏我不是没有不满。”

珠晶斜眼瞪着顽丘说完,近迫爆笑起来,走在珠晶旁边的利广也呵呵笑着。

“好吧,那么就笑吧。反正马上就会说朱氏在黄朱里也是很特别,并不是相当就能当成的,对吧?”

每次珠晶说自己想当什么时,一般大人都会对她这么说,然后付之一笑。

“大人根本就是任性。想跟许多骑兽打交道,所以想当骑商,一这么说,大人就会嘲笑说你太幼稚。既然骑商不是想当就能当成,所以我就说要当只要去学校就一定能当成的官吏,然后这次大人又会说你这个年纪就想当什么官吏,真是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子。真是让人受够了。”

“并不是因为想那么说才笑的哦。”

近迫摇摇手继续说着说道:

“只是看你把王和朱氏放到一起比较,感到出乎意料——珠晶喜欢骑兽吗?”

“喜欢啊,所以觉得作骑商或者朱氏什么的也不错。其实很想试试自己驯服骑兽的,不过大人不教给我成为骑商的方法——怎么才能当上?”

“这个嘛,首先双亲不是浮民可不行。”

“跟父母有关系?”

珠晶看看顽丘,顽丘一脸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近迫接着笑道:

“就是这样,带着孩子的父母成了浮民,父母为了活下去,就把孩子卖到朱氏或者刚氏的宰领那里,然后孩子从小开始修炼,这样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黄朱。”

“怎么这样,不买卖人就不行吗?”

“并不是买卖人,父母因为生活贫苦养不起孩子,因为是浮民,也没法把孩子交给里家抚养,没有办法,只好交给能给予照看孩子的人,运气好的话,作为断缘费可以拿到一笔小钱——就是这样。”

“顽丘和近迫也是这样成为黄朱的?”

“差不多吧。”

“……是这样。所以性格才变的拧着劲儿了啊。好不容易成为黄朱了,自豪的作下去不久好了吗?”

近迫更加放声大笑起来。

“哪里有什么好不容易当上的说法,根本就没有人是想当黄朱才当上的。“

“人各有偏好的啊——我问你,蓬山没有麒麟了,刚氏们怎么办?我如果成了王,近迫不就没工作了吗?”

“没有升山者的话,刚氏马上摇身变成朱氏。只要是没有工作的时候,就进入黄海捕猎骑兽,只是捕猎的方法跟朱氏稍微不同。”

“不同?”

“我独自营生前,在宰领那里有三个和我同岁的徒弟。作徒弟的期间不能作为护卫工作,这期间只能跟着前辈狩猎骑兽,不过是沿着升山的路程狩猎。这一点和朱氏不同。”

“哦……”

“一边沿着升山的路往复,一边狩猎,这样就把路上什么地方有什么牢牢记在脑子里了——是啊,就算蓬山没有麒麟是也只有怎么做,哪怕只有刚氏也好,如果没有人在路上往复,路很快就会消失。”

“路会消失?”

“人通过时会除掉妨碍前进的树枝、割掉杂草,这样才有路。如果完全没有人通行,路马上就会被黄海吞没。不过路要是没有了,刚氏可就头痛了,因为刚氏又要从头开始重新寻找安全的道路。”

是这样啊,珠晶呢喃着回头向后望了望,树海的山径上,升山者们默默的向上攀蹬着。

“这是刚氏铺出来的路啊……”

“怎么样,珠晶也想当刚氏吗?”

“王不行的话,作刚氏也不坏,铺路,这一点我喜欢,虽然也有不喜欢的地方。”

“哦?”

“刚氏的做法,我虽然明白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还是不能接受。是啊,反正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要不就这样直接成为黄朱好了,我来教给刚氏和朱氏稍微象样一点的思考方法也不错。”

真是奇特的家伙,近迫这么大笑道,但顽丘叹了一口气说道:

“少说胡话,赶快走。”

“哎呀,我可是相当认真的哦!”

“好吧,那就少胡思乱想,老老实实走!”

你什么意思嘛,珠晶正要这样反论的时候,走在队列先头的一个刚氏喊起来。

“喂——”

珠晶抬起头,原来前面陡峭的斜坡上横着一棵倒木,挡住了前进的路。

看来又要人和骑兽合力把它挪开才行,珠晶想起了途中多少次同样的经验。心里半是行程被妨碍的不耐烦,半是对骑兽和马的同情,同时又因为能看到它们工作的样子感到高兴。

近迫等刚氏和顽丘聚集到倒木那里,跟在后面的人发觉后,其中有人慌忙往山坡下芳跑,大概是去告诉室季和吧。顽丘他们指着倒木和森林左手方向在谈论着什么,顺着看去,勉强可以看出来有一条从主道分开的细细岔路朝森林左手方向伸去。

“怎么了……?”

珠晶呢喃地说道,利广也不明所以地歪起脑袋说不知道。

顽丘等人指指森林又望望天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珠晶和顽丘也不禁跟着抬头望去,太阳倾斜着,相对来看,比起中午更接近傍晚。

刚氏们终于点着头达成了共识,顽丘等人回到珠晶身边。

“怎么了?”

听到珠晶询问,顽丘把驳的缰绳往森林方向拽了拽。

“在这里宿营。”

“可是,天色还早……”

珠晶指指天空。

“这前面的路过不去,必须从森林里迂回绕过,但没有路。所以要在这里野营,明天一口气走出森林。”

“为什么?倒木的话,像以前那样搬开就……”

“这前面有妖魔,而且是个厉害角色。”

“……啊?”

“那是刚氏特意挡在路上的,而且还很新,是冬季前后做的——倒木正好被横拦在路上对吧?”

实际上,看看横挡在路上的倒木的根部,上面的痕迹与其说是折断的,更像是用利刃砍倒的。

“那是告诉人们前面有无法对付的妖魔,必须迂回绕道的记号。”

6

“……这前面的路无法通过,真的这样吗?”

室季和与几个人慌张的赶了上来问道。黄朱聚集在离开道路,进入森林里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已经开始了扎营的准备。

点头应声的还是近迫。

“‘不行,过不去’,既然有人留下了这样的记号,还是放弃为好。”

“可是啊……”

“那该怎么办?”

插嘴问话的是联纻台。看到纻台来探访黄朱,珠晶吃惊不小。

“同伴的提示在说必须迂回过去,离开这条路,从森林里绕个大圈。”

“那样会花费多少时间,安全吗?”

“比这么直接走下去安全。这个森林快赶的话,一天大概就能穿出去。然后再回到路上的过程恐怕有些麻烦,但我想同伴应该留下了计划。”

“有迷路的可能性吗?”

“不敢断言没有——所以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那个妖魔真是需要我们这么冒风险的对手吗?”

“具体有什么妖魔不知道,但既然那样特意挡上了路,可以肯定是相当厉害的对手。”

“是吗——”

“可以提一个请求吗?”

“什么事?”纻台扬起眉毛回答道。

“希望你告诉你的同伴,要慎重隐藏在森林里。今晚不要生火,当然更不能烹调鱼肉类食物;而且绝对不能宰杀鸟或羊;最好吃些干饭粒,然后就静静待着。虽说隔开了足够的距离,声音和气息应该不会被察觉,但尽可能小心一点是最后不过的了。”

纻台脸上显出不服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敢作保证,但我会尽量谨慎行事。”

说完,纻台转身沿着来路穿过林木往回走去。目送着他的身影,季和怀疑的哼了一声,然后朝近迫露出笑脸。

“哎呀,真是多亏刚氏啊。那么就是说,只要静静的度过今晚,就不会被可怕的妖魔袭击了对吧?”

“或许吧。”

近迫冷淡的回答道。

“那个倒木大概是这个冬天,而且是刚入东时做好的,并不保证那个妖魔不会为了寻找食物再移动地点,也不敢断言它不会移动到这附近或是我们的前面。反正,今晚要做好夜哨,提高警惕。”

季和稍稍露出不安的表情,用力点点头。

“可是,想穿过森林的话,马车没法通过啊。”

“马车过不去,把行李放到货车上靠人推——最好是马车货车都扔掉,尽量把行李分散开,由马和人背上,这样还拿不了的部分最好分给其他人。”

“这、这怎么好。”

“你难道以为能带着马车到蓬山吗。反正也很快就要进入恶劣的道路,就算能过了这一段,到后面早晚也要扔掉。”

“可是——”

“尽量安静地打好行李,如果没有可以携带的东西,就把帐篷撕开现做。最重要的是水和食物,如果还是拿不下,就背水。”

“可是水又能拿得了多少——”

近迫不快地啧了一下。

“那我可不管,后面的事我们也不知道,搞不好迂回前进之后会从哪里走出来。水万一用光了,那里就是你们的死地。”

“那么先派人去探路怎么样?”

“你想那么干随你便,我们不会那么做。”

季和为难地沉默下来。

望着季和情绪低落地离开,近迫等刚氏这次转头望向聚在一起的珠晶等被黄朱保护的一团。

“就是刚才讲到的情况。能否从这里走出去,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抱歉了,需要让你们辛苦些了。”

近迫的主人是个刚刚上了点年纪的温厚男人,这位看起来全面的信赖着近迫,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其中也有人表示不放心,但被自己雇的刚氏劝说一番后,所有人都表示了认同。

原来是这样,珠晶领悟到,这就是刚氏集体与季和他们的不同。雇主和被雇佣者,雇主从一开始就认为没有刚氏就不可能跨越黄海。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雇了刚氏,寻找到可以托付生命的人,进入了黄海。也正因为如此,对自己托付了生命的人报以信赖。

“没法照顾不相信自己的人,是这样吗?”

珠晶小声向顽丘问道,顽丘茫然地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对别人冷淡的原因……连信赖你们都做不到,却要你们一味照顾他们,这样的事也许的确做不到。”

对近迫,珠晶感觉他是个豪爽很不错的人。即使是顽丘,虽然也有些讨厌的地方,但并不可恨。至少,他带着珠晶进入了黄海,需要照顾的地方都好好照顾到了。但为什么他对别人就那么冷淡呢?对此珠晶怎么想也想不通。现在感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答案,内心的不满能平息一点了,可顽丘的回答冷淡无比。

“……你是不是有病?”

这次轮到珠晶楞住了。

“……你说什么啊。”

珠晶忍住怒气说道。

顽丘则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看珠晶,找近迫商量什么似的往另一边去了。

“人家明明在好意帮他解释!”

珠晶狠狠地啐道。这是利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让人生不起气来的笑容。

“好了好了,来,坐下,……总之,我们老老实实待着吧,这种时候我们只是包袱。”

“不过啊,他那是什么态度嘛!”

“珠晶能去考虑刚氏的上事,我觉得很好。”

利广笑道:

“但如果那是为了寻找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就没有意义了。”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我觉得珠晶是聪明的好孩子,虽然说这说那,但还是很看重顽丘对吧,所以希望他是个好人——我说的对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珠晶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无精打采的坐到星彩旁边,靠在它看起来已经变的相当脏的身上。

“……也许……是那样吧。”

“但是我觉得珠晶说的‘好人’和顽丘想法中的‘好人’不一样。顽丘有他的想法和观念,所以珠晶基于自己的想法去下结论也没有意义。”

“……我不懂,那种事。”

“珠晶喜欢骑兽——对吧?”

“嗯,是啊。”

“所以甚至想成为骑商或朱氏。你想成为黄朱之民吗?”

“说实话,我很有那个意思。”

嗯,利广点点头微笑道:

“可是珠晶明白身为黄朱意味着什么吗?”

“你那是什么意思……”

珠晶抬头望向利广的时候,听到顽丘叹着气道:

“听到能把驺虞送来送去的人这么说,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说服力。”

利广笑着,空出可以让顽丘坐下来的位置。

“这可真是严厉。”

“事实就是如此吧。反正我不认为骑着驺虞、身着锦袍进入黄海的人能理解黄朱。”

“嗯,大概是这样吧。”

看着脸上带着苦笑的利广,又看看顽丘紧绷的表情,珠晶握紧拳头说道:

“你这是在说我根本不可能会懂?身为黄朱有多么不容易,我根本不可能理解?”

顽丘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

“我想你没有做过浮民吧,大小姐?”

“……是这样,你们有多愚蠢我这回彻底明白了。”

顽丘朝脸上失去血色、浑身因为怒火颤抖着的孩子笑了笑。

“珠晶那么聪明,当然明白了。”

“对,的确明白了。”

珠晶傲然说道:

“我是万贾的女儿,在庠学也是最聪明的,不是我不懂,而是你们不懂。”

“只要你还在说这种蠢话,黄朱的事就根本不可能懂。”

“你会认为我不懂,是因为你从未做过比狗尾还强一点、还聪明一点的人!”

什么!顽丘情不自禁从树干上挺起后背。珠晶冷冷地看着他,站了起来。

“六十五两给你——至此为止辛苦你了,再见。”

7

“哎呀,小姐怎么来了?”

默默的围坐在一起的人群里,联纻台回过头挥着手道:

“——还有什么事吗?”

“我受够和朱氏相处了。作下手也好什么都行,连先生能不能雇我让我留你这里?”

纻台瞪圆眼睛。

“你是说……你想来?”

“对。我能走到这里,我想您也明白,至少说明我身体结实,腿脚也好,连我都觉得自己是勤快人……不行吗?真的只要能做打下手的事就行。”

纻台环视了一圈围坐在一起的人,招呼珠晶道:

“我劝你还是回朱氏那里去。”

“不要,我受不了朱氏还有刚氏的做法。”

“做法?”

“对,更多的请别问了,我不想再提。”

纻台消瘦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小姐——叫珠晶是吧,珠晶如果一定要坚持,把你作为客人招待很容易,可遗憾的是,我正如珠晶说的那样,对黄海的事一窍不通。”

“就算对黄海的知识再多,内心扭曲的人使用它也没有任何意义。”

“内心扭曲是指?”

珠晶瞪着地面,手还因为怒火颤抖着。

“黄朱是浮民。浮民很不容易我知道。没有家、不被任何一个王庇护地生存着有多么艰难,我当然不会不明白。”

“很明显的道理,”珠晶说着抬头望向纻台,“没有王大家就都会吃苦,有妖魔出没大家就都会受难,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明知道危险也要去蓬山,不是吗!”

纻台默默的看着珠晶。

“说什么浮民不容易,说我们这些没有作过浮民的人根本不可能了解浮民的心情。要是不明白,根本没有人会来黄海,不明白的是黄朱他们。黄朱是没有受到上天恩惠的民众,这一点只要稍微想一想谁都明白。所以就该对自己没有受到恩惠这一点耿耿于怀,嫉妒受到恩惠的人,在大家进入只有他们熟悉的地方时,趁机发泄平时的不满吗?”

“珠晶——?”

“不管怎么对黄海有知识,如果使用在报复上,那种知识还不如没有——更多的话不想再说。至少我还对他把我带到这里的事心存感激。”

“是这样……”纻台露出沉思的表情。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反正联先生也会沿着原来的路前进吧?”

珠晶问完,纻台摇了摇头。

“不。这次我们打算听从刚氏的建议,跟在他们后面走。”

“为什么?可是至今为止你们一直都——”

“因为这是属于刚氏特意要通知我们的事。”

“刚氏派人来了?到联先生这里?”

所以纻台才难得地去到刚氏那里的吗?

“既然是刚氏特意来通知我们这种程度的事,那么这前面大概真的不能通过吧。我还没有无谋到非要去自己试试看的程度。至今为止的路程也不是特意想和刚氏唱反调才去寻找迂回道路的。”

“可是……”

“我们想绕过沼泽是因为知道沼泽里好象有什么。刚氏们知道这一点,而且做好了相应的准备,而我们没有准备。因为是刚氏们有准备才要渡的沼泽,我们没有准备所以没法渡过,就是这样——不是吗?”

“的确是这样……”

“所以我们是为了寻找可以迂回的道路,而不是为了和刚氏唱反调去找。着前面的路连刚氏都说不能通过,所以我们也想不通过为好。因为必须要寻找可以迂回的道路,所以只好跟在刚氏后面。”

“是啊……”

“不过,季和他们好象打算搬开倒木沿着现在的路继续走。”

珠晶睁大眼睛。

“室先生——真的?”

“……这样行吗?”

利广对顽丘问道。顽丘保持着站起来要去追珠晶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视线注视着珠晶消失的方向。

“……随她的便好了,反正我拿到了所有佣金。”

顽丘这么说道,可声音里缺少了霸气。

“哦?”

“大小姐的想法我是完全搞不懂。”

“是吗?”

听到利广这么说,顽丘回过头。

“怎么说的你呢,不是为了送那个倔性子的野马,特地来到这里的吗?”

“虽然是这样。”

“那么就跟着去吧。”

顽丘说完,一屁股坐了下来。利广笑道:

“那可太过分,在黄海里离开黄朱的身边可是会很危险啊。”

“话虽如此,”顽丘眼中的利广脸上带在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可我也舍不得性命哩。很遗憾,我没有可以为了他人无谓牺牲的性命。”

“那你为什么要来到黄海?”

“因为我认为有必要来。然而现在大概没有这个必要了。”

顽丘歪起脑袋。

“……完全不明白。”

“我去追珠晶很简单,但如果顽丘不在,我想就是去也没什么意义。”

什么意思?顽丘疑惑地抬起脸望过来,利广苦笑道:

“我想珠晶大概去了纻台和季和那里,因为她还没愚蠢到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走到蓬山的地步。并且我想,如果没有黄朱,珠晶没法走到蓬山。”

原来如此,顽丘歪起嘴角说道:

“就是说对不会登基的珠晶,没有必要去保护是吧。”

“对不会登基的珠晶,我是没有必要的,是这样。”

那个孩子说要去蓬山的时候,利广心中产生了这个孩子就是王的直觉。遇到珠晶的那个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地,只是偶然停留在那里,偶然感觉想看看墓场的样子而绕到里的背面,然后又偶然地离开了星彩身边。

顽丘像是读懂了他的想法似的说道:

“人和人的相遇,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也许吧。不过,珠晶和其他什么人相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珠晶不是和别人,而是和我相遇了。”

“会自我陶醉的人,除了你恐怕还有别人。”

“顽丘不是……所以不明白。”

图纸的话顽丘没有听清,利广朝他笑了笑道:

“顽丘是黄朱,不是我的同类,所以不理解我们的想法。”

“是是,您所言极是。”

利广更加笑起来。

“这是拒绝理解的语言。如果得不到说明,连能理解或是不能理解的关系都不存在。”

“想说我胸襟狭窄对吧?”

“我不是在说那种事。黄朱的心情只要黄朱才明白,这样的确是事实。不论什么事,如果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就无法理解,的确有这种说法。但尽管是事实,那同时也是拒绝理解的语言。是一面在拒绝对方理解,一面又在谴责对方不能理解的语言。”

顽丘沉默下来。

“——但是,珠晶很想理解顽丘。”

“我不认为她能理解。”

“因为嫌说明起来麻烦吗?”

“不是那样。”

“那么就是说,顽丘不希望被珠晶理解咯,还是说害怕说明之后还是不会被理解呢?”

顽丘叹了口气。

“……不是那样。我只是认为珠晶不可能理解。”

“哦?”

“因为我不理解说国土需要王的人。为什么哪怕去升山也想要王,我不明白。”

原来是这样,利广苦笑道:

“这也许真的不好理解。”

顽丘自此闭上嘴不再言语,利广也沉默了下去。

野营地里没有火,分散在那里的人们,在重重的沉默和黑暗中度过了一夜。

夜幕渐淡,等到完全天亮之后,黄朱才起身打上行李。顽丘默默地和其他人一样把行李放到驳的后背。这时一个人走过来,是近迫。

“顽丘——”

近迫背后站着纻台。

“小姐她……”

“要找那匹野马的话,她不在,我被解雇了。”

“我知道。”

插嘴说话的是纻台。

“珠晶去了季和那里。”

“是吗。”

“”季和昨晚挪开了倒木,沿着路继续走下去了。

顽丘吃惊地看了看纻台生硬的表情,纻台点点头。近迫在旁边歪嘴道:

“看来那位大老爷不管怎样也不愿意放弃马车,天刚亮就从那条路走了。他要去是他的自由,可是大小姐好象也跟去了——就这样行吗?”

近迫说完,顽丘朝他点点头。

“非要去送死的话,那是珠晶的自由。我被解雇了,跟她没关系了。”




第四章(上)
第四章

1

“从心底里就认为我不可能明白——我最讨厌那样被人当作傻瓜。”

珠晶发着牢骚,季和在一旁夸张地点着头。

“那的确是太失礼了。珠晶可不是平常的孩子,毕竟是要升山的人嘛。”

“……嗯。”

“其实猎尸师也就是那样的人,到头来是他们在敌视世道。虽然叫他们黄朱、黄朱,但黄朱里也有出身与恭的人,可是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人升山。当然,也根本没听说过黄朱中有人成为王。”

“黄朱他们从小开始就在黄海里生活,对黄海以外的是也不知道。当然我并不是黄朱。但这么说的话,黄朱也对商家的事根本不懂嘛。可是这样还摆出一脸自己明白的样子,不管什么事都大小姐长、大小姐短地嘲讽人家。如果说黄朱的事只有黄朱明白,我也有权说他们不是出身于豪商家,我的事他们根本不懂呢。”

“没错。其实就是小人物对别人的事没法理解。”

季和说完,环视了一下周围。

“这么多行李,怎么可能靠人来搬呢。是吧,珠晶?”

是啊,珠晶应着声,也朝四周看去。

马车上高高地堆着货物,货物间铺着厚厚的毯子,季和胖胖的身体坐在上面。走起来并不舒服,因为路况很糟。

“这么多行李,靠人搬运的确不可能。”

一辆马车和三辆货车。

虽然点了头,但珠晶带着些复杂的感觉看了看季和的脸。

“真是好多行李啊……为什么要用到这么多行李呢?”

季和笑道:

“因为我有很多随从。光是全员的食物就不是普通的分量。花多久都不知道的行程期间所需要的水、食物,这些东西不这样怎么搬呢?”

说到四十人份的食物,的确是相当大的数量。但是……珠晶微微歪起头说道:

“随从的每个人都带上自己需要的那份不就行了?”

季和像是说那根本不可能似的挥挥手。

“知道行程要花多久的话也许可能。可首先我是用木桶装的水。让人背上一桶水容易,但实际上搬运时的艰难决不可能轻易克服。就算想分开来搬,我们原本就没有容器。”

是啊,呢喃着,珠晶望向背后。因为没有装上纱帘,可以看到后面背着行李的随从们在拼命的推着货车前进。

“怎么了,珠晶,好象沉不住气似的——是害怕吗?”

“嗯——好象也不是那样,说不清楚。”

珠晶含糊的说道。

因为他们现在正是在朝着据说有妖魔的地方前进,会感到不安也在所难免。害怕当然害怕,但这是珠晶因为不愿意见到顽丘的脸而选择的结果,所以她不打算对此表率不满。比起这个,到是自己坐在马车上被人伺候这一点更令人在意。从进入黄海以来,迄今为止都是走过来的。一边走一边拣着薪柴,发现泉水就取水。一直都在做着那些事,所以现在仅仅坐着就在前进的感觉让她沉不住气。

“不要紧的,珠晶。虽说有妖魔,但那个倒木不已经是刚入冬的时候的事了。从那时起已经过了那么久,妖魔也要吃东西,可是那样挡住路,不是没有人通过了吗。没有食物,所以那个妖魔一定早就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啊,也许是那样。”

对吧?季和脸上浮现出自负的笑容。

“在黄海跋涉这么久,就是外行也会增长一定智慧。我也不是那么差劲哦,和纻台可不同,我可是一直在观察刚氏们的行动。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我扔掉马车吧,我也有自己的情况。”

“是啊,因为有那么多行李啊,”珠晶回答道,“可是……是不是因为想搬上全部的水才会感到勉强呢?如果只考虑带上能背的动的部分,这样想点办法也许……”

“在明明不清楚以后的路上有没有能饮用的水的情况?”

“虽然如此,但是,顽——黄朱们都最多只带上一个水袋啊。黄朱既然那样就行,室先生这边每人准备上那么多水也应该够了吧?”

季和摇摇手。

“把我们和黄朱放在一起比较可不行啊,黄朱啊,有一种让无法饮用的水变得能喝的石头。”

“啊啊……这么说来的确是。”

“但是我们原来根本不知道有那种东西,当然就没有带者。所以必须比黄朱他们带上更多的水。”

说着,季和突然压低了声音。

“有件很过分的事听说过吗?”

“过分的……事?”

“记得吧,前几天经过的那个水无法饮用的湖。”

珠晶微微紧张起来。

“嗯……嗯。”

“从那里到沼泽地之间的路程上,虽然有小溪,但水不能喝。”

“嗯,是啊。”

“刚氏们当时就用那种石头把那里的水变成了能喝的水。我想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借那种石头用一用吧。”

“大概吧。”

“其实就有没了水的人去请求刚氏分一点石头给他们,可是被不由分说的拒绝了。既然被拒绝了,没有办法,现有的水用光了,就算是不能喝的水也只有喝了。”

“结果呢,喝了?”

不不,季和摇摇头。

“后来他们又到刚氏那里去求了一次,但刚氏还是顽固地不帮忙。结果,无奈下就有人做出了点不轨的事。”

“难道……是去偷了?”

“有人的确去偷了,真可怜。可是我不想责备偷窃者哦,因为没有水喝,人只有渴死了。然后,去偷的人被发现,受到了很惨的对待。”

“我看到有人在争执……那是过了沼泽时的事吧?”

的确,见到了那样的情景。

“对,就是那次。刚氏们聚在一起,对那个人又大又踢,打完了还对那人说‘本来的话,要把你扔进妖魔的巢穴里’。最后,还是我分了水给他们。”

“是吗……”

“很过分对吧。既然有人在为难,去帮一下不是也行吗?可是刚氏们却不那么做,对方稍微冒犯了一点就对其施加暴力。所以我啊,觉得实在是不能在跟刚氏走下去了——这次选择的路不同,正好是个分开的机会。”

“是啊……”

的确,正如季和讲的那样,刚氏们只要自己不渴,别人不管怎么缺水也不在意——可是。

计划讲的石头珠晶知道,叫翁满石。顽丘带着的小袋子了装着许多那种石头。扔掉的石头,有原来的纯白色变为说不清是淡黑还是绿的颜色。

“刚氏真是让人无法搞懂。”、

“可是……刚氏也不是拿着那么多石头……”

听到珠晶这么说,季和收起下颚,惊奇地睁大眼睛。

“我不是袒护他们,但是刚氏也只带着仅够自己用的石头。他们是考虑好到达蓬山花费的路程,考虑好路上的状况,根据这些决定需要多少石头然后准备的。所以把他们给别人的话,刚氏自己就要为难了。正因为有石头,所以根本没有准备装满水的木桶。”

“可是眼前就有在为了水为难的人啊?”

“虽然是这样,但刚氏也没有带上多余的石头,顽丘其实也一直在意着会不会下雨,所以我想他们真的是只带着勉强够用的分。送给眼前为难的人容易,但那样做的话,大家都会说‘也给我吧’,是吧?可是刚氏又没有分给所有人石头,而且那些石头只能用一次,给了一次后,恐怕下次还有人来要。那么一来,石头很快就会用光啊。”

“那不就是说他们因为不想自己以后不会缺水,而把眼前正在为难的人舍弃不顾吗?”

“虽然是那样……但是,如果说把眼前正在为难的人舍弃不顾很残忍,那么明知道对方将会为难,还要向对方索求什么东西不也同样很残忍吗?刚氏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担负着雇主的性命啊。现在因为同情他人而表现的大度,将来万一让主人渴死了,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啊。”

“原来如此,只要雇主平安无事,能拿到另一半佣金就行了对吧。”

“不是那样——啊啊,我说不好。”

叹一口气,珠晶把头瞥向一边。

“别急,”季和笑道:“珠晶因为心存感谢,想袒护刚氏的心情我理解。”

“我不是想袒护他们。”

是的,珠晶根本没有袒护刚氏的想法。刚氏——黄朱大概也并不想被她袒护。

(可是,在别人眼中看来只像是在袒护吧……)

白灼的阳光直射在路上,薄薄的尘土随着马车的前进飞扬而起,汗水不断从推着火车的随从额上流淌下来。

行李竟是如此的多。

可是,到下次能从黄海出去的夏至为止还有三个月。不想饿死的话,就需要相应数量的食物。这么去考虑,或许是只带着能放在一头骑兽上的那点行李、就想在通往蓬山的路上往复的顽丘才显得有些可笑。

“……不是那样。”

珠晶喃喃自语着。

顽丘没有带米之类的粮食,珠晶本来理所当然的以为需要带上米、小麦等粮食,但顽丘改没有预备那些东西。一袋磨成粉的谷物,就是主食的全部。一次用半碗,加水一煮,体积就会膨胀,变成满满三碗。里面加着从附近摘来的野草,其他还有从肉干上削下来的肉末,不是肉末就是小虾干、海藻或是茶叶。如果带米或者小麦恐怕就不止那些行李了。顽丘为了减少行李,从一开始就只准备了那样的东西——这么说来,利广也带着同样的行李,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是必要的。

总之,正因为行李很少,遇到妖魔袭击时才做到了迅速整理好一切快速逃开。

季和携带着丰富的行李,因此行动迟缓。可是那样行吗——明明会有妖魔来袭击。

“室先生,我看还是掉头为好。”

珠晶这么说完,季和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就算扔掉行李,也许还是那样比较安全吧?”

“那样一来,我和珠晶不是都非得步行了吗,珠晶?”

“大家都在步行,并不是做不到。”

“不行的,你应该明白的吧。”

2

季和在中午休息时也撑起了一个小帐篷,地上铺上了布。生起火,用锅烙了揉过的小麦面饼,有配上了汤菜、茶和水果。

珠晶没有吃那些食物——那不是行走于黄海的人该吃的东西。

到了晚上,这次生起火打算好好做米饭。

“也许不生火为好。”

珠晶这样劝阻,但季和吃惊地回道:

“不生火什么也吃不了啊。”

“刚氏他们不是说了不要生火吗?在过倒木前。”

“可是我们已经走过那里了啊。”

对季和吃惊的态度,珠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道路前方有妖魔,而且是连刚氏也要迂回躲避程度的妖魔。所以近迫才说行动不要太明显、不要生火、不要斩杀牲畜。因为近处有妖魔,人活动时的声响、篝火、血的气味都说不定会招来妖魔。所以接近那个妖魔的现在,也必须同样谨慎行事才行。

“那个——不是说在那里、在倒木附近的地方不能生火烹煮食物,是因为生火危险才那么说的。”

“火危险?”

“所以刚氏才那样只生起小小的火,而且用完立刻灭掉。”

“当然,马上就会灭的,珠晶。”

“可是在这种地方——”

季和把马车停在路旁的树下,撑在旁边的帐篷完全暴露在空地的外面,篝火就生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没有遮住火的东西。篝火学着刚氏那样用树枝围了起来,但那样围起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顽丘那样的谨慎,即使不用说明,意图也非常明显。在树下睡觉是因为树梢可以挡住火光、人和骑兽的身影,特别是要挡住妖鸟的视线。所以树枝如果在很高的位置,就是用绳子把树枝拉下拉,也要做成轩檐挡住。在篝火四周围上树枝为了尽量让外面看不到火光,篝火如果生在露天的空地,不管怎么围也毫无意义。

“室先生,篝火周围的树枝……”

季和抢先说道:

“啊,那个啊,珠晶没有注意到吗?珠晶那里的猎尸师也是那么做的吧。为了避风或是什么法术吧。猎尸师就是会做些奇妙的事,不过既然那么做了,大概就有什么含义吧。”

珠晶愕然了。这个男人跟在刚氏后面走,模仿着各种事情,但根本没有去考虑刚氏那样做的理由的目的,以为只要照样模仿就安全了。

“室先生,拜托你让人把火灭掉。”

“珠晶——?”

“黄朱灭掉火是因为火危险。妖魔知道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会跟着光亮找来……”

“——灭掉火!马上灭掉!!”

随从们吃惊地转过身,季和高喊呵斥着发出把所有火都灭掉的命令。众人照着吩咐灭掉火,在变黑的场地上不安的碎语着。

几个人来找季和。不是季和的随从,是其他跟着季和一起升山的人。

“室先生,这么暗不要紧吗?”

“还没有煮好饭啊。”

“知道大家有不安,忍耐一下,妖魔会冲着篝火来的。”

看到季和这么跟人说明,珠晶指着树林说道:

“在大树下的话不要紧。尽可能找树叶茂密,而且低处有枝叶的树,在那种树下——”

“别开玩笑!”

季和像是听到了可怕的事情似的颤抖起来。

“妖魔不是会冲着篝火过来吗?”

“对。所以要在树下,小心地生火,不起眼地用树枝围起来——”

“那样怎么可能遮住火光嘛!”

“可是……”

“透过树枝还不是能看到火光吗,即使不这样,妖魔眼睛晚上也很灵对吧?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生火。”

“那些的话,我们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反而危险。像今晚这样没有月亮的时候,需要在离开睡觉的地方整晚生着火。在上面盖上树枝,防止火灭掉或烧得太大。”

“能看到周围,不就意味着在周围也能看到火吗?”

“虽然是这样。”

“那不就是明摆着让妖魔来袭击吗。”

“所以要在离开睡觉的地方——”

“不行,我可不想冒那种危险。”

珠晶费力地说明了一番,但季和像是被“妖魔会冲着篝火来”这个想法附了体似的,完全听不进去。

“真服了,完全说不通道理。”

生着气,珠晶向季和的随从借了一头山羊。

“我不会偷走的,只是借来当作枕头。”

说完,珠晶走到近处看起来比较安全的树下,选择了一处长有灌木的地方,栓住了山羊。

“小姐……”

听到有人叫唤回过头,眼前站着与季和一起行动的几个升山者。

“小姐从猎尸师那里学到了安全睡觉的方法是吧?”

“并没有学……”

“但在旁边看到了是吧,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怎样做才好?”

“在树下。尽量找树叶茂盛的,像这里这样有灌木、岩石或者倒木等可以隐藏起身体的东西最好了。地面凹起的地方也可以。”

“啊,原来是这样。”

“帐篷因为是白色的很显眼,所以什么也没有反而好些,树枝高的话用绳子拉低,没有的话要弄些树枝盖在身上也行。”

“啊,这样啊。”

“在有气味的树旁边安全,最好还可以生着火。”

“可是火——”

“大篝火不行,要在可以看到的范围内的远处做上炉灶,生上火。顽丘曾用枞树枝似的树枝罩在火上,但他是这样让火烧的小又不会灭的,这我不知道。”

“生起火比较好是吗?”

“火很危险,但完全没有火光,像今晚没有月亮的时候,妖魔走近了也看不到对吧?而且火放在身边反而会让周围显得更暗,所以要特地隔远些,那样可以既安全又能看到。妖魔晚上眼睛好,有光亮时反而不灵。还有和马、骑兽一起睡为好,最好把它们当作枕头紧贴在身边枕着。因为牲畜更敏感,有妖魔接近时会动弹,这样人也跟着醒来。”

“啊,的确如此。”

看着人们明白赞同的样子,珠晶突然感到一股不自在。

(他们好好听进去了。)

顽丘说别人不会听,但不是那样,人们其实还是很需要黄朱的知识——但是,这样真的就行了吗。

他们这样简单就听进去,这样反而让人感觉不自在。珠晶并不是像黄朱那样在黄海长大,只是照着顽丘所做所言模仿,这样像自己什么都懂得似的讲出来真的行吗?

“那个……听我说……”

珠晶慌忙补充道:

“我可不像黄朱那些了解黄海,所以……我刚才说的话请不要囫囵吞枣。”

“不要紧的,多谢你。”

没什么,珠晶露出放心的微笑,目送人们离去,然后拉过山羊说道:

“今晚拜托哦。”

可是山羊不知是讨厌珠晶还是什么原因,扬起蹄子拼命挣脱开。等珠晶好不容易劝服了它,林子四周亮起了篝火。然后听到人奔走的声音和怒吼声,接着又传来争吵声、泼水声或是踩灭火声音。睁眼看着过了一阵,四周再次恢复成原来的黑暗。

“真是……室先生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3

终于让不停挣脱的山羊老实下来,珠晶尽量钻进灌木下面躺下了。说不害怕、不担心是假的,四周变黑,变安静后,各种事情浮现在脑海里,好久都没有睡着。

众多的行李和马车,为了守住这些,季和踏上了明知道有妖魔的道路。但这众多的行李让珠晶感到不舒服,总觉得这和黄海不相称。因为不想看见顽丘,冲动地来到了这边,然而季和虽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却对黄海一窍不通。

“都是刚氏没有好好教别人的错……”

这么想的时候,马上又想到季和听到火危险,就不管一切的把火灭掉的情形。

(只知道答案……)

脑海里浮现出纻台说的话。告诉别人‘火危险’,也许就是只告诉了答案。在什么场合下烧多大的火危险,珠晶并不知道。有需要隔开一定距离生火的时候,也有绝对不能生火的时候。至尽为止的路上,顽丘一直对此做了正确的判断。单纯知道‘火危险’等于只知道了答案。

(他要是从一到十,再好好跟我说明就好了。)

可是,那真的可能吗?黄朱因为在黄海长大,花费了很长的年月,所以掌握了那些知识——反过来说,不积累长期的经验,就不可能真正有意识上掌握那些知识。

(我在后悔吗?)

说没有后悔恐怕是假的,也许不得不承认。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别扭。跟季和待在一起,总有种“这里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的感觉,感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还是说我已经受到了黄朱的影响……)

但是,一想到顽丘胸口就因为愤懑而沉重。

(又不来道歉……)

这边的路不是危险吗,然而他却不来劝阻。怎么说也拿了一大笔钱,哪怕只是嘴上道歉,来劝阻一下不也好吗?不就应该这样做吗?

真是让人来气。

(而且连利广也不来……)

明明是他自己特地跑道黄海来。

(讨厌……我在像小孩子似的闹别扭……)

这一点最让自己生气。

一旦进入梦乡就睡得很沉,但珠晶在半夜醒了过来。为什么而醒却不怎么明白。

睡意还笼罩着全身,珠晶一半处在朦胧中。目光无意地去寻找山羊,却看不到它白色的身体。想到它也许绕到树的背面、或是灌木的另一边睡了,就无无意识的伸手想去拉将山羊栓在树上的声绳子。

珠晶是把腿伸进灌木下,把头枕在树根上睡的。正好头顶在树干上,转过头眼前就是栓羊的绳节。珠晶伸手够到绳子,轻轻一拉,绳子跟了过来。无意识地继续拉,绳子毫无阻力的不他跟过来。

什么地方不对,这样想的时候,发觉拽过来的绳子湿了。

——被什么弄湿了……

没等考虑其中的意义,绳子收到了头。

绳子断了。

(山羊呢……?)

好不容易从心里醒了过来。摸到的绳头散开断了。

(山羊……不在了。)

浑身颤抖起来,手模到绳头断的地方又湿又粘。

几乎就要叫喊出来,珠晶极力忍耐住了。想扔掉绳子站起来,这也动员起全部的意志力忍了下来。忍耐着用颤抖的手把绳子抱紧,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

(不可以动……静静待着、不要出声……)

这样告诫自己,但只有眼睛管不住地朝黑暗里收索,同时呼吸无法抑制地变的急促了。尽量静静的深呼吸,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耳朵只听到心跳的响动,听不到周围其他的声音,至少听不到能压过心跳的叫喊声。

(在身边……?还是——)

试着寻找气息,可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听不到。微微看的见树干的轮廓、伸手可以够到范围的灌木和草丛,看起来谁——什么都不在的样子。

(是去了别的地方吗——?)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什么东西滴落在侧过头的珠晶脸上。

像水滴一样的感触,一滴、两滴地掉在脸上,水滴在珠晶脸上流下来。又有水滴落下来了,掉在太阳穴上的水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是雨……还是……

(上面……)

在树上。从那里有什么滴落下来。

映在眼睛里的是眼前的树根,视野里看不到树枝。仅把目光朝上,也只能微微看到遮在头顶影子一样的树枝。

又有什么滴落下来了。带着一股腥腥的、铁锈似的味道。

无法继续忍耐,珠晶战战兢兢地,扬起了头。绷紧起全身肌肉不让身体动弹,屏住呼吸只转动头部。

看到了白色的东西。

挂在头顶树枝上白色东西,还有它身旁黑色的巨大影子。

那个东西就蹲在紧靠近头顶的树枝上。

惊叫如痉挛一般从腹腔低部冲上来,冲过胸膛又通过喉咙。然而没有成为声音。不是珠晶成功地吞下惊叫,是她没能发出声音。

全身像麻痹了一样,很快胸口起了痉挛。

眼前那白色的东西伸长,裂开。然后有液体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

(会被发觉……一定会。)

这样待着不动,早晚会被发现。也许趁它对付山羊的现在逃走为好。

只要稍微把视线往下移动一点点,不经意地往下看一眼它就会发现珠晶。

(在那之前必须逃走。)

然而怎么才能不发出声响地逃走?

(声音……)

这样在意也毫无意义。心跳声也好,咬紧牙关时漏出的声音也好,它根本不可能没有听到。

(但是……动不了。)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我……真是愚蠢……)

我真的反省了。

(顽丘……救救我……)

这祈祷仿佛被听到了,从什么地方响起了人的叫喊声。

“——喂!马!!”

头顶的树枝发出响动,坐在上面的那个东西动弹了。

呼叫声还有人们慌乱地跑动声响了起来。同时白色的东西掉落在珠晶身边,发出令人厌恶的声响,渐起同样令人厌恶的飞沫。接着树枝发出响动,深深地弯曲下沉,反弹了起来。

耳边开始响起人的哀嚎、马的嘶啼、大群人来回奔跑的声响。

听着这些,珠晶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头上,摇晃的树枝现在静静地停止了动静。那里已经看不见那个黑色的影子了。

4(上)

其中一人醒来,发现本来在自己声旁的马消失了。难道它逃走了?带着这个念头环顾四周,然后在旁边的草丛里看到了横倒在地上的马。赶忙走过去一看,发现那里只有马的下半身。

他喊起来,然后周围的人也条起来。有人忍耐不住点起了火,然后他们发现四处散落着身体只剩下一部分的马和人的尸体。他们拿起武器,点亮松明在周围找了一番。

他们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山羊的残骸和少女。谁都以为少女也成了牺牲品,但看到人来,少女哭喊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搜索持续到天明,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撕裂四人、屠杀了数头家畜的东西。

“珠晶……不要紧吗?”

季和拉过用水擦干脸的少女,少女总算点了点头。

“还好……不要紧,还好好活着。”

“可是……”

“拜托,放开我。头发上,身上都带着血腥味,让我去洗掉。”

但是……话刚说出口,季和沉默下来,从随从里叫来三个健壮的女人,命她们跟着珠晶一起去下面的河流。

太阳升起后的野营地是一片绿色,道路是白色,一切如同假象般的明亮。珠晶在三个女人的陪同下,沿着路下了斜坡,然后不远处是一条细细的小河。珠晶不顾一切的把脸埋进水里,解开头发洗了起来。一个手掌结实的女人帮了她的忙。

河水很凉,这样一来头脑冷静了许多。脱下衣服,一个女人同情地拿去清洗,另一个女人打湿毛巾,帮着珠晶擦着身体。

“很害怕是吧,真可怜……”

“不要紧的,总算得救了,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不用那么勉强自己啊。”

“真的不要紧的……是啊,的确很可怕。”

一回想起来就感到恐怖,但至少现在身体在发抖应该是因为水冷,而不是因为恐怖。擦干身体,裹上干布后,身体的颤抖止住了。回到暖和的路上,珠晶的心情开朗起来——性命没有大碍,运气不坏。

在广场的一角,死去的人和马被埋葬起来。妖魔的袭击不是第一次,但尸体想这样剩下足以能好好加以埋葬的情况恐怕是第一次——这一点才可怕。

带着战栗看着埋葬进行,季和不知所以的来到珠晶旁边。

“不要紧吗?静下心了?”

“嗯,完全好了。对不起,那头山羊是室先生的东西。”

季和摇摇手。

“不用道歉,珠晶能平安真是太好了。”

说着,季和顺着珠晶的视线看去,然后慌忙推着珠晶说道:

“那种东西不要看了,来来,给你弄点暖和的东西喝。”

季和把珠晶带到马车旁边,那里生着一小堆篝火,上面烧着水。接过绿茶,坐到火的旁边,心情变的更加平静。静下心后才发觉篝火边没什么人,也难怪,空气很热。

“他们干出的好事。昨晚那么一再强调,还是有笨蛋生了火,恐怕就是因为那个火光引来了妖魔。我得告诉那些愚蠢的家伙让他们滚回去。”

“——啊?”

“自己要做蠢事是他的自由,但可不允许他给别人也带来危险。不要紧,珠晶,那种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等等。”

“静下心了就坐上马车吧,等埋葬完了我们就出发。”

“等一下,室先生。”

“怎么了?还害怕吗?也不怪你,不过留在这里也危险,我们必须早点通过这种危险地方。”

说完,季和忙着去指挥随从们了。珠晶哑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他到底在想着什么,亏他还是大人。”

季和真的没明白吗?受到妖魔袭击本来就是因为他们踏入了不该踏入的道路。现在该做的是立即回头,而不是前进——而且,珠晶想到,被袭击后还残留着尸体,而妖魔还没有找到。这意味着什么,季和连考虑都没有去考虑吗?野营地留下了血腥,然而没有其他妖魔来,所以留下了尸体——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这里的妖魔是连其他妖魔都畏惧的厉害角色吗?

“往前走不行。”

难道刚氏要迂回了,这个妖魔和至今为止的家伙完全不同。

珠晶站了起来。考虑自己独自回去追黄朱,但没能踏出脚步。季和他们打算前进,能不管他们只自己逃走吗?不去说服季和他们不行。

告诉季和他们这条路有多么危险,然后权他们往回走,现在去追的话,或许还能赶上刚氏他们。

“啊啊,不行……室先生还有马车在。”

必须从那里开始说服才行。考虑到这一点,又觉得也许只有自己会去比较好些。往回走,追上刚氏说明情况。刚氏的话,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们应该心里有数。

想到这里珠晶为难起来。

“可是刚氏不可能因此就来救他们啊……”

而且原本珠晶他们就是无视了刚氏的忠告来到这里的。就算一个人回去,以她的脚程能在没有路的森林里追上黄朱他们么?有骑兽的话到有可能。

“还是得去说服大家往回走。总之要先让室先生扔掉马车,分开行李……”

可是这么多人往回走,去追黄朱的话,妖魔会不会跟着追上来呢。妖魔听到人声后藏了起来,这说明他比至今曾袭击过的任何妖魔都聪明。万一这样做而把危险引到往那边走的人们身上,如果变成了这样的后果……

“我好愚蠢。”

对顽丘生气,也对利广生气,但不管怎么生气也要忍耐才对。珠晶本应该这样做的。

“该怎么办……”

季和一行继续沿着路前进了,珠晶进退两难地乘坐在马车上。途中队列三度停了下来,因为走在路边的人消失了。

——队伍被妖魔跟上了。




第四章(下)
4(下)

他隐藏在树林里,见有机可乘就把落在后面的人,溢出队伍的人抓走,而且只把猎物撕裂,看起来就像在把杀戮当作享乐。

人们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变快了,像被恐怖驱赶着一样,有马的人乘上马,肩并肩地挤在路中央急急向前赶。到了晚上,都默默地聚在一起整夜不眠,然后还是有人从边上一个两个的消失。

“不在那里狩猎掉它不行……”

这样继续走下去,和黄朱们合流的话,会把他们也卷入危险。在这之前,就算停止前进也必须先把这个狡猾的妖魔除掉。这样跟季和讲了,他当然没有同样。

寻找消失的人,想把他们安葬的努力很快就放弃了。队伍不顾一切的扬着会场向前赶着路。没怎么经过休息地急赶了整整两天,人们欢呼起来,森林走到了尽头。

这样一来,妖魔无法隐身了。眼前是长着茂密灌木,散步着岩石的草地。荒凉的起伏延续着,视野可以一直望到遥远的天边。

“这下好了,妖魔也没有了可以藏身的地方,应该放弃追踪了吧。”

季和露出微笑说道,然后令人马加紧步伐。在勉强分辨的出是路的路上,人们像是获得了解放似的急赶着前进。从长长的队列尾端传来惨叫声的,是刚过正午的时候。

珠晶瞥到了一个巨大的类似猿猴的影子。队伍从尾部开始瓦解,人们向开阔的原野四散开来。马车奔驰,跳了起来。徒步的人眼睁睁的被抛下,消失在荒野的起伏下不见了踪影。

“室先生,不行。那么多人都……”

“我们就是去什么也做不了啊,珠晶。只有趁这期间逃走。”

“可是!”

“被袭击的人很可怜,但是我们就算回去又能做什么?当然心情也许会因此放松下来。可是比起这个,我们不是还有使命在身上吗?”

“使命——?”

“当然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来升山的?我们必须要到达蓬山。必须去到那里成为王,拯救恭国三百万百姓。在这里可怜几个人的性命,让要成为王的人死了的话,三百万百姓的性命就会受到威胁。”

珠晶等着季和。

“你以为在这里救不了几条性命的人能救得了三百万人民?”

“那么,你认为如果成为王,可以一个人都不杀吗?”

珠晶闭上了嘴。

“舍弃数人挽救百姓全体,还是为一时的感伤所动去救数人,结果让国土面临亡国的荒废……坐上玉座后,会无数次必须面对这样的选择啊,珠晶。”

“那——”

“让他们牺牲我当然也难过,如果我现在有足以拯救他们的力量,我当然会立即返回去就他们,可是我没有那种力量。所以这时只有感谢他们宝贵的牺牲,继续往前走,以后通过为他人鞠躬尽瘁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有靠这样做来报答他们的牺牲。”

“那样……”

这样不是和黄朱一样了吗。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别人牺牲的时候,趁机逃走——可是,对人们来讲有这以外的方法吗?

“……我真的好愚蠢。”

呢喃被奔驰的车轮声打消了。

强者救助弱者,这是强者的义务。可是在这黄海里没有所谓的强者。那是强者保护弱者、而且自己和弱者都能保护得了的世界的理论,即使刚氏们在黄海里也绝非强者。

保护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姑且没有什么大的意外——比如遇到必须迂回躲避的厉害妖魔,除了自己还可以勉强帮到两三人。所以虽然他们被雇佣,作他人的护卫,但那也并非意味着刚氏在黄海里是强者。

刚氏能在黄海里保护自己,最低限度地能让自己活下来,然后用很微小的余力竭尽全力保护住自己的主人,其实应该是这样。更多的事就超过了他们的限度,所以主人以外的人就算被袭击,他们不会去救也不想救。

“应该是这样啊……”

不论是怎么熟悉黄海的黄朱,在黄海里也不是强者,不能没有经过准备和觉悟就带着他人上路。从一开始就要听从刚氏的建议,全体人员都做好最大限度能保证安全的准备,必须这样才行。因为有喝不了水的地方,所以需要满翁石,必须准备好携带在身上,因为黄海里没有店铺。黄海里没有路,有平坦的地面,但那不是路。就算后悔也不能回头,不能在路途中放弃。所以进入黄海前,做到了那种程度的准备就决定了一切。

接受刚氏的提议,从一开始就毫不懈怠的做好准备,对刚氏的知识表示相应的敬意,信赖并遵从他们的指示——不这样做的人,就算是刚氏也保护不了。人们雇佣刚氏,但不是刚氏的主人,旅程的主导权必须由刚氏来掌握。

生火灭火,仅仅是这件事,只有黄朱才明白什么情况下应该生火、什么情况下应该灭掉。他们观察地形,通过各种状况做出判断。这是他们从小就在黄海生存下来的,为了生存积累经验得来的智慧。所以旅途的主导权必须由有经验的人掌握。

雇佣刚氏,就意味着这样。

“支付佣金,请人跟自己去蓬山……”

和这样雇佣护卫有微妙的区别。雇佣刚氏请他们去蓬山。他们踏上去蓬山的旅途,雇主则跟着走。雇主被指挥被指导,同时被他们照顾。刚氏考虑好付出这样代价的人,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所以本来就没有把季和还有纻台的安全加入考虑范围内,如果要考虑到,就必须要有更多的刚氏。

“除非所有人都带着刚氏,否则没有意义啊。”

一个升山者需要复数的刚氏,这样才勉强能拥有集合起力量回避危险的余力。然而实际上大多数人没有带着刚氏。季和带着的随从有四十余人,而他与他的随从都同样对黄海一无所知。如果进入黄海前有刚氏在,大概会提议减少随从,然后用刚氏或者朱氏来填补上缺少的人树吧。不管怎样人数,如果谁都不懂得在黄海里保护自身的方法,那么除了靠牺牲他们的期间自己逃命外,不可能有其他能做到的事。

“真恨自己……到现在才明白。”

马车丢下徒步者,在荒野上奔驰。

“这样我……就是被顽丘嘲笑,也许也没办法……”

等到队伍奔驰的速度降下来时已经到了黄昏。人们把隐藏着妖魔的森林和他人的牺牲抛在后面,终于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珠晶走下马车,朝着尘埃逐渐变淡的后方看去。远方有被丢下的人。环视队列,剩下的人数只有三分之一,那么多人被舍弃了。

踩着似乎还在摇晃的地面,珠晶走到了正想生火的季和旁边。

“室先生,有件事想请求你。”

什么事?季和回过头,温和地说道。

“让你帮了我这么多,再这么说虽然很过意不去。”

“哎呀,这是怎么了?”

“希望你分给我一点点水和食物。”

“——珠晶?”

“方便的话最好借我把枪或者剑。不行吗?”

“珠晶!你到底想干什么?那种东西,你为什么——”

“我回去。”

“珠晶!!”

“我往回走,看看能不能和步行的人合流。能顺利合流,妖魔就此真的放弃追踪了的话就好,不是的话,我想和大家商量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个妖魔铲除掉。”

季和慌张地拉住珠晶的手腕。

“不要说胡话!”

“室先生心里也明白对吧?不该往这边的路来的。妖魔在追着我们,不一定放弃了。这样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会遇到为了不被妖魔袭击懂得小心行事的人。”

“可是,珠晶,你冷静下来想想……”

珠晶摇摇头。

“我好好想过了。我对刚氏的做法生气,所以跟着室先生一起来了。他们对不了解黄海的人漠视不管的态度,我对这一点很气愤。可是不管没有骑马的人,这和刚氏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听我说,珠晶……”

“——我明白那也是没有方法的事!但既然我对黄朱的做法不满来了这边,就不能再做同样的事情。我生气是因为我很愚蠢。这么回去,跪下去道歉说‘我做了蠢事’也许是一种解决方法——但那是妖魔没有跟在后面的情况。”

“——珠晶!”

“黄朱的事我完全没有去理解,却擅自恼火,无视忠告踏入了危险的道路,这之上还要舍弃步行的人逃回去,把危险也带给黄朱们?这一点我绝对做不到。拜托你,分给我一点行李好吗?我能拿的动的分量就行。不行的话也请告诉我好了,我不会怨你的。”

“我怎么可能给你,怎么可以回去,那种事——”

“是吗,我明白了。”

珠晶转身就走。空着手行动轻便也许是好事。

“珠晶,等等。”

“如果你没回去的勇气,那就请便好了,我也不会要求你回去。不敢为由于自己的愚蠢而犯下的错误负责的懦夫,不来也好——所以,也请你不要把我当作懦夫。”

“珠晶!”

珠晶回过头挥挥手道:

“多谢你的照顾。室先生也请小心,夜晚的黑暗和森林的树荫没有多大区别。”



大地上残留的淡淡烟尘缓缓浮动,给空气染上了些许黄色。

男人喘着气,不管怎么往前赶,也只能看到前方浮在空中的烟尘,视野尽头早已看不见主人马车的影子。每往一个山坡上攀爬,每爬上一次坡顶,就禁不住期待这次或许就可以看到马车的踪影,或者就可以看到休息等待着他们的人们的身影,可是每次每次的期待都只带来空虚的失望。

想着不再期待了,但仍伸长脖子蹬上一个山坡,只看到主人经过留下的尘埃,然后垂下头。走下山坡时,只低头看见落在自己脚下、每越过一座山丘就逐渐拉长的影子。

“钲担,家公大人真的走了吗?”

男人——钲担不得不对喘息着这样问自己的同辈点了点头。

“啊……看来是这样……”

说着呼出一口气,肋下抽筋似的疼痛起来。跑着追到了这里,但对自己过了四十岁的身体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家公大人他们大概要休息,我们不休不停地走下去或许——”

钲担这样说着,但话语里毫无力气。人步行的速度归根结底能追得上让马急驰着逃走的季和他们吗?就算运气好在季和他们休息的期间争取时间,勉强追了上去,妖魔再次出现时,季和还是会快马加鞭的逃走——把钲担他们扔下。

“可恶……”

和钲担一起跑的男人停下了脚步,跪到在地面。

“喂——”

钲担喊道,但男人摇摇头。

“算了——不行了,我再也跑不动了。”

是啊,说着钲担也停了下来。又有一个男人无言的坐了下来,躺到在地上。接着又有一个人这样模仿。

如果还差一点就能追的上季和,他会对所有人加以呵斥。但这种希望哪里也没有。想到这一点,钲担也坐了下来。喉咙冒火,气喘吁吁,顶着肋下,钲担也躺到在当场。

妖魔会来。跟在他们后面追来,什么时候都可能被袭击。这样停下来的期间,他们与季和间的距离也在拉大——不过,那些事已经这样都无所谓了。

所有人都无言的在那里躺倒或是坐倒,急促地喘着气。然后跑在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看到钲担他们后停住脚步。停住脚步的人还有看着他们的人都向顾无言。停下来的人扭曲着表情,断了线似的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谁都无言着,月亮升了起来,放弃逃走的人们聚集到了同一个凹地里。

他们被主人抛弃了。背后响着人的惨叫,他们推着货车前进的时候,载着他们主人的马车跑远了。带着被责骂的觉悟,丢掉货车开始往前逃,但不可能追的上六匹马拉的马车,他们和其他徒步者一同被留在了荒野。和妖魔一起。

升山者大体都骑着马,剩下的几乎都是随从。像钲担这样被主人扔下的人占大多数,也有一些死了主人,只有向前走的不幸者。

只有靠两条腿跑来逃了,只有这样,可即使跑得喘不上气,即使远离了妖魔跳出来的那个场所,人们的心情也丝毫好转不起来。他们没有逃离妖魔的脚程,妖魔远不他们快,不管他们这样拼命逃走,谁心里都明白不可能比骑着马或骑兽逃来得安全。想到这里,逃跑的腿就变的无力。谁的心里都萌生出“随便怎么样好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情绪,而一旦放弃就再也跑不动了。

月亮完全升到头顶的时候,凹地里已经聚集了百余人沉默的围坐在一起。偶尔人群里有人骂两嗓子,但也没人回应。

“到晚上了啊……”

沉重的沉默中,谁的声音冷不丁地浮了出来。

“是啊。”

钲担毫无对象的呢喃了一句。晚上到了,危险增加了,这样待着的时间里,那个妖魔说不定就在接近了。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那种事。”

有人自暴自弃地撇下一句。钲担对此点点头。跟着主人来到这里的结果就是这样。

钲担本来就是季和的家生。被命令一起走自然不可能违抗地来到黄海,一边看着坐在马车上的主人,一边走过漫长的路程,主人休息的期间也要一直工作。然后这个季和扔下钲担逃走了。趁着钲担他们徒步奔逃、被妖魔袭击的间隙,靠着马和骑兽的健足逃走了。就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好下场……”

有人漏出这么一句话,钲担对此也表示了同意。

“说得没错。”

“靠我们一路轻松地走过来……遇到危险又拿我们做盾牌。”

“然后想自己得救,跑到蓬山。”

“运气好的话就成为王,万千荣华集一身。”

“哼,舍弃随从自己逃命的家伙怎么可能当的成王。”

“谁知道呢,反正世道都是些不怎么样的家伙在操纵。”

“没错……”

“反正我们是没法确认了。”

“是啊,大概看不到蓬山的门在他们眼前关上的情形了。”

“也好,看不到他们变了不起的样子也算幸运了。”

没错,自嘲的笑声像波纹一样在凹地里扩散开来。钲担也笑了——只有笑。

“喂……”

人群里什么地方传出一个紧张的声音。钲担反射地压低了身形。明明心想不管这样都无所谓了,但听到叫做的声音,预感到妖魔来袭的时候,还是马上想站起来逃跑。同样俯下身子的人还有很多。这对生命的执着。

“……有什么——在往这边来。”

所以人都吃惊地朝前面的山坡方向抬起头,坐在凹地边缘休息的人伸长脖子望着那个方向。

“是妖魔吗?”

“不……”

“不是,是人。”

“有人回来了。”

包含钲担在内,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咽着唾沫,朝那个方向看去。

“是一个人……”

“可是,那……”

坐在边缘的人们突然闭上了嘴。坐在山坡上的钲担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在足以听得到脚步声的静寂中,一个比足音更轻的声音从人们头顶传来。

“——在那里吗?”

随着轻跑的足音,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们不要紧吗?”

人群鼎沸了。聚集在凹地的人们忘我的呼喊起来,钲担也不例外。只有少女一个人,只有她回来又能为他们做到什么呢——不过那种事根本不是问题。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少女不是随从,是升山者。

不知何时,喊声变成了欢呼。少女就像被欢声吓住了似的停下脚步,从山坡上朝凹地望着。

“我好象在被欢迎的样子,但很对不起,行李、剑什么的我都没有,我只身一人来的。”

那不要紧的,有人回答道。

“是吗?大家都没事吗?有人受伤吗?”

少女说着,面露难色的笑了笑。

“不可能都没事啊。不过怎么多人能平安逃出来真太好了。”

钲担怀着感激抬头望着少女。并不是期待升山者能为他们做什么,升山者里有人挂念着他们、希望他们平安的心意才是重要的。

少女走下凹地,环视着众人。

“——你们的行李呢?”

也许是感到了被叱责,有人像是找借口似的解释道因为要逃走扔下了。

“逃跑的时候行李只会妨碍是吧?不过必须取回来才行。没有水和食物,今后的路就没法走了。”

今后的路……钲担喃喃道。正好少女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望向他。

“啊,是室先生那儿的人吧,你没事太好了。”

“……是,不过……”

“回去取行李吧,还是大家都动不了了?”

“不过……”

“一直在这里待着也只有饿死渴死,行李是必须的。水还有食物——有多少人带着自己的那份?”

人群里零零星星有人举起手。

“……这点不够这么多人啊。还是得回去。”

“可是……”

回去能怎么办,又没有马。

“怎么了?需要行李对吧?不是的话,简直像大家放弃了继续往下走似的。”

珠晶露出微笑接着说道:

“就算靠步行也可以走到蓬山哦。到了蓬山,妖魔就不会来了——好了,走吧。”

直截了当地说完,珠晶横穿凹地,开始往回走。

“可是,小姐——珠晶小姐。”

“我们不是已经步行着走到这里了吗?剩下的路和至今走完的路比起来短很多了,最多再花半个月左右。已经走了一个多月,现在反而打退堂鼓吗?”

“可是,妖魔——”

“至今为止不是也出现过么,而且黄海外面也会出现啊。因为大家运气好,所以能走到这里,今后也不会因为被袭击所有人就都会死掉的。”

“那……”

“可是,如果没有水和食物,绝对所有人都没法活长久啊。”

“但是,到时还要往回走。”

“是啊,不过和我一起来的朱氏带着两人份往复的行李,并不是健壮的男人背不动的分量。万一不行,只要到达蓬山就行,到了蓬山就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是指?”

“哎呀,蓬山不是有麒麟吗?在麒麟家门口这么多人饿死看看吧,麒麟什么的肯定马上咽气完蛋。跟着麒麟的人决不可能漠视我们不管的,肯定能给我们至少可以活下去的东西的。回去的物品能那到便好,拿不到的话,就一直赖在蓬山好了,反正都要伺候人的话,比起舍弃大家自己逃跑的主人,还是伺候麒麟来得好些,对吧?不管怎么说,那毕竟也是慈悲为怀的生物嘛。”

钲担怔怔地张开口,然后轻轻笑了出来。

“是……是啊。”

“所以啊,往回走吧。再说妖魔也不会总在一个地方待着的。到现在不也没遇到过那种情况吗?趁现在回去,整理好行李,自己走到蓬山需要的那份补给要自己带上。”

慢慢地,从少女周围开始,人们站了起来。

“对对,打起精神来。总之只要到达蓬山,就算随从也可能被选为王哦,从和麒麟对面这一点来说都是一样的。随从也是升山啊,所以大家不可以服输放弃哦。”

人们被少女激励,簇拥着开始往回走。应该不会那么简单,钲担心里想。但即使是发自想象的小小希望,被指引出可能性,一旦目光开始转向将来,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的生命也变的无比可贵了。

“总之,大家不要分开。所有人尽量都靠在一起走,要留意周围的动静。看到有像妖魔的东西就呼喊出来。但听到呼喊后大家要只考虑自己,总之先逃走。”

“可是机妖魔跑的更快啊。”

珠晶叹了口气道:

“是啊。但不能不逃对吧。总之要赶快逃,逃开,然后躲到灌木或者岩石的阴影里藏起来。”

钲担瞪圆了眼睛。

“藏起来?这……”

“没有灌木和岩石的话,爬在地面也行。把身体紧紧贴在什么东西上面,绝对不要发出声音或者动弹。这样一来,妖魔就会看不见人了。虽然会很可怕,但不要紧,我上次就是这样才得就的,不知道?”

是啊,钲担点点头。

“我看见妖魔的身影了。距离只有我和大叔间这么远,它就坐在我头顶的树枝上。不过忍耐着害怕,一动不动地躺着,结果真的没有被袭击。所以这不是活下来了吗?”

周围的人点着头。在眼前面对过妖魔,而且生存下来的少女的话很有说服力。

被此激励,人们时停时歇的回到了路上。天亮时,看到了被扔下的行李。照例,妖魔留下累累尸体不见了。这样人们慌忙打起行李,等整理好的时候,谁都因为疲劳变得困倦不已,在也走不动路了。

是啊,少女抬头望着开始升起的太阳说道:

“反正也没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么不如在妖魔稍微老实一点的白天休息比较明智。”

“白天休息?那么,走路呢?”

“晚上走就行了。在森林里,那种视野不好、阴影很多的地方行走很危险。因为根本不清楚妖魔会隐藏在哪里。但是现在周围这么宽阔,就算是晚上,只要有月亮,有影子接近的话就应该可以看到吧?”

“是……是啊。”

“没错,妖魔对光亮很敏感。晚上眼睛好用,但有光的时候视力就会下降。睡觉的时候谁都不会发出声音或者动弹对吧,靠着灌木或者岩石躺着的话,更不容易被发现的。”

“啊,原来如此。”

“既然这么决定了就睡觉吧。晚上的时候要加油走路哦——行李记得要放在随时可以拿到的地方,特别是水,做好把水挂在手腕上睡的准备才行哦。”

从此的路程,人们决不彼此分散、选择视野极好的地方前进着。珠晶不知不觉成为了队伍的指挥,对此没有人有异议。原本他们就习惯了被人命令,反而对自己决定什么事情感到不习惯。

妖魔的袭击还在持续,被袭击的人自认运气不好而放弃,这期间剩下的人就尽力逃走。众人按照珠晶说的那样藏进灌木和岩石阴影处。因此而获救的例子逐渐增多,这给人们增加了勇气。遇到袭击的时候马上和身边的人拉着手逃进荒野躲起来。并且从逃避的经验里学到,一个人屏住呼吸保持不动需要极大的胆魄,但旁边有人相互制约的话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妖魔离开后,就回去捡回行李。这样一点点往复着走了三昼夜,虽然人和行李都在不断减少,但队伍仍然保持了大多数人的平安,于是人们继续前进。

6

“……没有车辙。”

近迫蹲在地面上,检查着硬质的土地表面。

“他们还没有到。”

穿过森林,从那里又根据刚氏留下的标记渡过荒野,总算回到了沿着浅谷延伸的正路上。虽然没有遇到妖魔的袭击,也没有特别难渡的难关,但回到正路上却看不出季和他们到达过的痕迹。

四周的路面反射着日光,呈现出明亮的白色,近迫回头望向顽丘。

“也许被袭击了。”

“当然了。”

朱氏的声音很冷淡。

“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太阳升起来了,准备开始野营吧。他们活着的话,也许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到达。反正他们又不懂得在视野好的地方最好白天睡觉晚上前进的知识。”

近迫点点头,但还是对路的另一边放心不下。到底是被妖魔袭击了,还是……

前方绕过岩石矮丘的来路上连尘埃都看不到。等失望的回过头,顽丘早已离开去找睡觉的场地了。

“朱氏是朱氏啊……”

近迫苦笑道。朱氏不是刚氏,而刚氏非常清楚失去鹏雏时升山会变的多么可怕。就算近迫自身不知道,刚氏间流传的古老逸话里,那样的例子多少都找的出来。

怎么办?刚氏的同伴来询问。总之先扎营,近迫这样吩咐道。

“起来后还没看到他们来怎么办?”

“怎么办好呢。就算妖魔出现了,也应该有一两个人活下来走到这里吧。只好这么等着。”

“是不是该让人去营救一下为好?让谁去——”

“后面的话不要说出来!”

同伴的话说到中途,近迫瞪着眼让他住了口。

“不要说——会失去真君的庇护。”

他们在那里等到了日落,但还是没有看到有人来到。

好不容易劝服住想急着赶路的人,在原地待着渡过了一夜,等到了翌日中午,太阳开始倾斜的时候,在路的尽头终于看到了扬起的沙尘。看到从沿着低低的悬崖迂回延伸的道路另一边扬起的沙尘,看到了有石块在往无水的谷底落下。

“——来了。”

不知由谁开始,人群里响起了欢呼。来的是全都乘着骑兽和马的十几人,他们看到道路前面等待的人群,慌忙加鞭急赶了过来。

“难道,活下来的人只有这些吗?”

骑乘着赶过来的人气喘吁吁地对前来迎接的近迫回答道:

“不,还有,在后面很远。”

“妖魔出现了。”

近迫点点头。

“我想你们也是心里明知道才去的——其他还有人吧?落在后面吗?”

“对……季和他们在后面。不过,徒步的人……”

近迫瞪住眼前的男人。

“难道你们是把徒步的人丢下逃跑来的吗?”

看到男人表示肯定的点了点头,近迫咂了咂舌头。

“小姐的情况知道吗?现在怎样了,没事吗?”

“不知道……我想应该在季和那里。”

“那个季和呢?”

“落在后面。”

不,另一个骑在骑兽上的男人插嘴道:

“不在季和那里。我看到她下了马车往回走了。”

“往回走?回徒步的人那里去了吗?”

大概是,那个男人点头应声道。

“那么妖魔干掉了吗?”

“没有,哪有那种余力。”

“——混帐!”

近迫奔回同伴身边。

“留下五个人,太阳一落山就什么也不用管带着所有人赶快上路!”

“怎么了?”

“妖魔。那些家伙没除掉妖魔就逃过来了。”

“那么——”

“会追来,看这个样子。妖魔尝到甜头也明白,比起攻击妖魔,袭击人容易得多。”

说着,近迫转头往向顽丘。

“朱氏的老大打算怎么办?大小姐看来是天气徒步的人被舍弃,回去救他们或是给他们吊丧去了。”

“这倒真像她的作风。”

顽丘低声呢喃,然后苦笑道:

“我本打算在这里道别去狩猎,不过留下来帮你照看其他人的事做做也行。”

是这样,近迫苦笑道。这时顽丘旁边的利广插嘴说道:

“顽丘和你们一起去,还有我。”

喂,顽丘望向利广。利广笑道:

“跟我一起来吧。”

“你不是对珠晶已经没有兴趣了吗?”

“‘没有兴趣了’这样的话我可没有说过。”

顽丘叹了口气道:

“好吧,那么我照你的说法再重复一次。对珠晶来讲,你不是已经没有必要了吗?”

“嗯。但说不定,我对珠晶来说还有必要。我想去确认一下这一点。”

“妖魔在跟着追过来。你既然也爱惜性命,我也不会去干那种救人的事。”

“我没说要你救人,我是说要雇你。”

顽丘揶揄地笑道:

“哦?给多少?话说在前头,一半的预付金可要现银。”

“用它支付。”

利广扔过去星彩的缰绳,接着解下了栓在岩石上的驳。

“用一头驺虞减去驳的价值作为佣金,这样应该没有不满了吧——跟我来。”

7

一边看着人们稳健地行进,一边和钲担谈笑着,但珠晶内心苦恼着。眼下虽然在沿着路前进,但这样走下去和顽丘他们合流了怎么办?妖魔很明显在跟着珠晶他们。

尽管如此,既然路在延伸,他们就不得不向前走,想在哪里猎杀妖魔,但该怎么样做完全没有头绪。

没有携带武器的人很多,带着武器的人也有不少。如果妖魔会为了吃人停下脚步,仗着人数多还可以想点办法。可是那个妖魔却像疾风一样突然出现,撕裂一两个人后又如疾风一般离去。想要饵时也不停在原地,而是把人抓走。怎么样也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您怎么了?”

被钲担问到,珠晶勉强露出微笑回道:

“我想光这样逃不行,得想办法除掉那家伙……”

“那个妖魔……吗?”

“要是能让它停下来就好了,哪怕很短时间也好,得设法让它暂时不能行动。”

是啊,钲担呢喃的应声着,然后突然叫道:

“珠晶小姐,看那里。”

顺着钲担的声音抬头望去,看到路前方有一样黑色的东西伏在地上。珠晶一时间心悬到了嗓子眼,但借着月光看到那不是妖魔,而是马车。变的破烂凄惨的马车,被丢弃在视野前方的路上。

“是家公大人的马车。”

“原来这样,终于还是扔了马车啊。”

真是讽刺,就为了不想失去这个,季和才愚蠢的选择了有危险的路前进的。

接近后,几个人从马车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大概就是骑马被杀或者被季和丢下的不幸的人。

“室先生呢?”

怎么问道,然后有人回答说他骑着马逃走了。

“是吗……真是位好家公大人呢。不过还好你们能活下来。”

怎么办?钲担前来问道。珠晶看了看马车。

“总之先看看里面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吧。”

让全员休息后,珠晶开始在马车上翻找。

“幌布和帐篷能用得上。白天盖上这个睡,和周围的石头颜色很象,不容易发现对吧?”

钲担点点头。

“是啊,大概是这样。要把它割开,分给大家吗?”

“这样做吧,从足腰不便的人开始分,受伤的人要优先哦。”

“是,我明白了——喂。”

看到钲担向同伴们传令后,珠晶继续在行李中寻找。

“有水桶啊。有的不行了,也有没事的。这个也给大家分一下吧——这边的小桶是什么?”

“大概是油或者是酒吧。”

“有油的话最好了,是酒的话也可以用在受伤的人身上。问题是有没有用来装的容器。如果谁有能用的容器也给大家分分吧。”

说着,珠晶停下了手。

“有绢布啊……”

钲担苦笑道:

“家公大人大概是打算拿来送给蓬山的人吧。”

“……真服了他。就为了搬这种东西才要用这么大架势的马车啊。倒是真像商人能考虑到的想法。”

高级的绢布、壶瓶还有摆设。

“有容器了。反正不会因为太昂贵而为难。把这里的裘衣撕开,就有盖得了。”

是,钲担苦笑着叹了口气回道。因为家公的愚蠢,也因为少女的果断干脆让人感到些许滑稽。

“——这是什么?”

一个像是用橡木等坚硬木材做成的箱子。因为箱钙松了,就从附近找来棍子翘了开来。看到里面的东西,珠晶呆住了。

“真是……”

真不明白季和在想着什么。里面满满地装着首饰发钗等饰品。

“首饰啊……没什么用……”

珠晶打算把它倒出来,然后突然停下手来。精雕细刻的金银和玉石。

“这些东西珠晶拿去,我想家公大人也不会说要拿回去的。”

钲担和气地说道。但珠晶摇摇头,双手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角。

“尽量收集起来……金银不知道怎么样——总之带着一点玉石的东西都要。把行李全翻遍也要找出来。”

“是……是全部都要吗?”

“对——油和酒什么的也都要。”

珠晶用手隔着衣服抓住放在袍下的木排,想起了在祠庙时的情形。黄海的守护、犬狼真君,他穿在身上的皮甲和玉石作成的披巾。玉石对那只红色的猿猴起不起作用——不过,有试一试的价值。

“还有,帮我把带着武器的人聚集起来。”

珠晶环视着聚集的人们。月光下逐个脸孔看了一圈,没有哪个看起来很靠的住的样子,但数十人集合在一起,也略有些声势。

“这里有室先生留下的油和酒——还有首饰。”

哗地,人群里掀起一阵波澜。

“不杀掉那家伙,我们就一直会被袭击。然后人就会不断减少。下次说不定就会轮到自己。就算运气好不是自己,每减少一人,加在自己身上的危险就增加一分。对吧?”

带着那种瘟神,没法跟黄朱他们率领的队伍合流——至少珠晶不打算让事情变成那样。

“我听说妖魔中有的会醉玉石。这一点对那个家伙行不行的通不知道。也许不行,但这里有酒也有油。玉不行的话,酒或许有效,还不行的话,用油点火也是办法。”

眼前的人群里响起一阵碎玉。

“幌杆是竹子做的。能不能用这个做成弓?嗯……那个叫什么来着,城塞上的那种放在地上用的大弓。”

“是床子弩吗?”

“对,就是它。没有武器的人用竹枪也行。不管用什么都好,有试试看的价值。”

“可是。”

“我们有这么多坚强的人啊。”

珠晶强迫自己做出笑容,说道:

“只要让它停下来,就一定能消灭掉。”

珠晶环视着不安地交换着视线的人们。

“由我来做诱饵。你们不会丢下这样弱小的孩子不顾吧?”

8

人们称它为朱狷。

很像巨大的红毛猿猴,只有脖子是白色。四肢比身体更红,牙齿尖锐,拥有像猛禽一样的利爪,而且十分聪明狡猾。

那朱狷栖息在黄海的一角。平时总是捕列妖魔,面对其他凶猛的妖魔威吓时总是先嘿嘿地嘲笑,趁对方一口气冲过来时冷不防发起攻击,以撕碎对方的身体为乐。把附近的猎物大概都捕杀光后就改变猎场,这样在黄海四处移动。时而有长着两只脚的弱小兽类闯入它的狩猎场。双足兽很弱小,不怎么能添饱肚子,但毫不费力地就能捉到撕裂很让它高兴。

某天,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双足兽进入了它的猎场。一下子都杀掉没什么意思,不仅杀死后身体很开就会腐烂,而且一点点捕杀比较有乐趣。所以它从四周追着双足兽的队伍,时而从背后、时而又从正面冲出来袭击。

这样把爪子勾到的双足兽带进岩石的隐蔽处,稍微咬上几口,然后满意地短短睡一觉,醒来后把剩下的部分吃掉。虽不怎么能添饱肚子,但味道不坏。

吃饱后岩石阴影里出来,眼前的荒野处亮着红色的火光。朱狷知道双足兽就带在火光周围。呵呵呵地笑着——朱狷会笑——从岩石背后走出来。

到小火光的距离,以朱狷的脚力,全力跳跃三次就可以到达。不管今夜因为有月亮,最初一步它尽量压低着身形爬了过去。双足兽近来不怎么能找得到空隙,不像一开始那样能轻易让朱狷接近。看到朱狷接近就哗的散开,抓住两三匹的时候,其余的就都跑掉了,近来总是这样。

这样矮着身体偷偷爬进。光线刺眼,看什么都很费劲,但它知道火光旁边大概有两三只双足兽。把视线转向四周的荒野,附近姑且没有发现其他猎兽。

朱狷试验地轻轻抬起头,闻了闻周围的空气——并不是没有,只是藏起来了。很多双足兽的气味掺杂在空气里,同时还有股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着非常好闻的味道。

心情不明所以的兴奋起来,为了压抑住这种感觉,朱狷更加压低身体匍匐在地上。有这种情绪时忍耐一点更有意思,这样做一定会有好事。

灵巧地使用着前后肢,这只红色的野兽贴在地面上前进了。为了不和灌木接触发出声音,朱狷小心翼翼地行动着。

认为不能不被发现的再接近时,它全力反踢地面跳了出来。一步就跳过了剩下的距离,落在它想捕获的猎物旁边,脚刚一着地,就伸出长臂抡倒了猎物。不过手上的感觉有点奇怪,爪子前端传来一股疼痛。

情不自禁朝猎物看去,原来那只是在绑在一起的木板披上了皮。发觉自己被骗,朱狷憋气地朝周围看去,看到两个正在后退的人,一大一小——不错。

想去袭击这两个猎物,但不知怎么感觉轻飘飘的。闻到非常好的味道,忍不住开始在四周寻找香喂的来源。小双足兽倒出了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的落在地上的容器的旁边,而那个毫不起眼的容器旁边,有什么散发着奇妙香味的东西小小地垒起了以堆。

好吧,那么把那只双足兽处理掉后在去看看那个吧。

心里明白这样做比较好,但朱狷没能抗拒香味的诱惑。

对,捕猎双足兽的机会多少都有,但那个也许只有现在才能发现。实际上,它至今为止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东西。

眼里瞥着一点点后退的小双足兽,朱狷接近了那个。那个散发着另人陶醉的香味。有带香味的东西,也有不是的东西掺在里面。总之它把鼻子凑到那个跟前,用前肢拨弄了把一小堆东西。这样一来芳香变得更加浓郁,让它难以忍耐了。很快就发现了散发出香味的东西了,而且还有好几个。

觉得会很好吃,于是朱狷把它含进最里。芳香在口中扩散开来,咬碎后更加变得香甜了。脑袋从芯里传来一股酩酊的感觉。正在后退的小双足兽的事情也好,其他事情也好,什么都从念头里消失了。

身体的力量从后肢开始渐渐失去,但这种事不管这样都无所谓了。它懒懒地躺倒在地上,再用前肢继续拨弄那堆东西。又发现一个。上面带着什么有讨厌气味的粘粘东西,但连这一点也无所谓了。

把这个放进嘴里,更加陶醉的时候,突然眼前变的一片血红。眼前充满了白热的亮光,什么也看不见。没有感到疼痛,陶醉的感觉也没有消失,但朱狷知道身边发生不同寻常的事情。

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身体上传来碰到了坚硬东西的感觉。它想到要站起来,但后肢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虽然竭尽全力站了起来,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脑袋昏昏的。接着又感觉到什么在有力地碰着身体。它挥着手想拨开,但没怎么起到效果。然后再次被强力的碰触——不,是被刺着。

对,是被什么刺着。被捅刺,被划挠的疼痛。

疼痛感缓缓地恢复起来,不光是被刺的地方,现在全身都疼痛。

一旦恢复了疼痛,那就变成了灼热的痛感袭击了朱狷的全身。前肢后肢、头上背上、眼中都疼痛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处在危险中这一点它明白了。胡乱的跳跃起来挥舞着手足,但连自己的攻击是否有效也不知道。

听不到声音,除了刺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到。挥舞的爪子上似乎钩到了什么东西。感觉爪子上挂上了什么有点重量的东西。

挥着前肢想甩掉那个东西,朱狷跳跃了起来。越跳跃越倒,然后再跳跃。白色的视野里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眼瞅着黑斑迅速增大。疼痛也增大了,但渐渐地感觉不到了。对疼痛远去感到安心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钲担奔跑着。妖魔以惊人的速度跳跃的前方有岩石、有灌木,脚下一绊摔了一交。

能看到在远远的前面,浑身化为火球的生物跳跃着,火球再次下降,然后消失不见了。

“在那边——追!”

竭尽全力的叫喊着,拿着武器的人们奔跑着。

钲担也再次站起来赶去。膝盖在颤抖,脚踏不稳地面。但这还远比不上那红色的野兽——恐怕是朱狷——在自己眼前出现时的战栗。

朱狷为玉而醉。油也起到了作用。对站也站不稳、暴乱挣扎的朱狷很容易实施攻击。可是。

“——珠晶小姐!”

可是朱狷的利爪偏偏钩住了珠晶。

钲担奔跑着,潜伏在他身边的人们也奔跑着。在天色开始转亮的荒野上,跌跌撞撞地朝着朱狷消失的方向奔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前面遇到一处断崖。慌忙停住脚,脚下三丈多深的断崖下面有光亮,是朱狷的身体还在燃烧。

“在哪里——在这附近找!”

还是在途中被甩落了呢。

钲担伏在地面上似的在周围寻找少女。不久夜晚结束,四周被明亮的朝阳照亮。他们继续在周围寻找,但还是没有发现少女的踪迹。

“怎么能这样……”

颓唐的想坐下时,远处跟他一样弓着腰搜索少女的一人朝这边喊起来。

钲担站起来跑了过去。但那个年长的女人所指的,是从远方朝想这里接近的沙尘。

看到十余头骑兽的身影,钲担呆立在原地。

如果他们早一天来到,那将会多么让人期待,给人激励啊——但是,已经晚了。




第五章(上)
第五章

1

珠晶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呼吸的瞬间。发觉胸口痛的厉害,但想坐起来就坐了起来,看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周围很暗,不过头顶相当高的地方能看到一道细细的光亮。

“了不起……我还活着。”

珠晶抬头望着头顶石壁间的狭窄光线,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轻声低语似的声音在紧挨着头顶左右的岩壁间回响着。这是一处类似岩石间隙的场所。

能发出声音,眼睛也能看见。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身体到处疼痛,但都还听使唤。不能说完全无伤,不过大概也只是些跌打擦伤吧。

“哎呀……真是令人吃惊。”

浑身化为火球的妖魔朝珠晶扬起前肢时,她本以为这下真的死定了。

洞穴一侧的巨大岩石突起着,另一侧是圆圆的两块岩石层叠着,形成了倾斜的阶梯。被两枚岩壁夹着形成的龟裂底部,地下湿润的土壤上落着一层枯草。底部的空间大约在珠晶躺下后还有一点富余。

试着站起来,手攀着倾斜的岩石,望头顶望去,可以看到洞穴的开口部并不那么狭窄。一块大岩石和外面的土地连着。看来这个龟裂的岩洞是被流向岩石下方的水穿凿而成的。

“哦……”

珠晶攀着倾斜的岩石向上爬。岩石表面很滑,长着苔藓,也有枯叶堆积着,但总算没有滑倒的爬了上去。

把脸探出洞穴之外,外面充满着温暖的阳光。洞穴出口处的岩石像石钵一样凹进地面一大块,上面长着密集的野草。抓住草根,爬出洞外,躺在半圆形的草地上,感觉心情真舒畅。

看着蓝色的天空,珠晶坐了起来。踏着草地蹬上凹地,走过灌木后,前方是荒地。周围是近几天看惯了的白色碎石和地面、散布的草和灌木,大地起伏着,远方可以遥遥望见森林。

站在荒地环视四周,看不见自己熟悉的东西。无论是人的踪影,还是那辆被丢弃的马车。

看来——珠晶一边蹬上身后的大岩石,一边想。大岩石是露出地面没多高的扁平的岩山。站在这个岩山上看,也看不到那辆坏掉的马车——看来自己是被妖魔的抓子钩到,被运到了什么地方。袍的袖子一半从肩头部分大大地撕开,大概是被带往什么地方的途中,衣服被钩住的部分撕裂开来,结果掉了下来吧。然后掉在那个长满草的凹地,又顺势滚落到凹地底部的岩石和地面的龟裂里。一定是这样。

“我真是运气好的人呢……从眼下来看。”

能活着也许是运气好,但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同时升山者们——正确地说应该是被他们扔下的随从们——的所在也不明白,而且连水和食物也没有,这种情况也难以值得高兴。

总之先一下子扯下撕开的袖子。把它系在灌木上。把它留做记号,稍微在四周走了走。

“从这种好运气去考虑,妖魔大概已经被干掉了,一定是这样。”

因为畏惧那个猿猴,没有其他的妖魔在实在是幸运。至少短期内不用担心妖魔的事了。

影子拉得相当长。虽然没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说不定已经接近黄昏了。

仔细观察了大岩石的形状,然后姑且直线的离开了那里。还是到处看不到马车的踪影。再走远,大岩石就会隐没在地面的起伏下,这样保持着勉强能看到大岩石的距离,以它为中心走了一圈,还是看不到马车,尝试着呼唤了数次,又侧耳倾听,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听到类似人声的声音。

“这下有点难办了。”

必须想办法回到路上,但这里,究竟是在哪里呢。

“迷路后的做法是待在原地不动,可是……”

问题是会不会有人来找自己。它毕竟是被妖魔抓走了,大家很可能都认为珠晶已经死了,因此放弃寻找先走了——至少队伍是这样一路走到这里的。把消失踪迹的人视为死亡。这么来考虑,在这里等着不是明智的做法。

“总之,只有先试着往能走到的地方走走看了。”

从肩头开始检查了一下没了袖子的胳膊。一碰会感到疼痛,但没有流血的样子。皮肉没有撕破,看来真的只是衣服被爪子钩到了。总之只要能找到路,也许就能追上走在前面的人们。

“只有尽量去试试了。”

这样对自己说完,点点头,珠晶返回了大岩石,在那里用石头垒成一个石冢。又折断一根灌木枝,插在了上面。

“这样就应该不会找不到这块岩石了。”

只要不迷失大岩石,就不会失去那个安全的龟裂。龟裂的底部是湿润的,遇到万一的时候可以挖掘底部来找水。

这样做完,一边感觉着太阳的位置和大地的起伏,漠然地定下大致的方向,一边数着步伐走起来。在能看到大岩石的地方停下,再垒起石碓,做上了冢标。

珠晶继续走着,一边拣着石头做起石冢——这样至少能会到那个凹地。

影子变得更长了,太阳将要西沉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四个石冢,做完第五个石冢,然后从那里走到勉强能看到它的地方时珠晶放弃了。看来方向完全弄错了。

无精打采地返回大岩石,这次再重复着同样的做法朝反方向走去。这边也什么都没发现,失望地回到岩石的时候,太阳落了下去。

四周开始进入薄薄的黑暗,但不仅没法生篝火、没法吃饭,连水都没有。

“没法不感到气馁啊……”

这样对自己说着,坐到大岩石上休息,等细细的月牙升起来,再次开始行走。

月光下寻找石头无比艰难,而且因为视野看不到多远,必须频繁地做上冢标。进入夜晚后,最初走的方向什么也没看到,之后的方向上还是什么也没有。然后第三次,堆好了第五个石冢,走到勉强能看到那个石冢的地方时,远远地看到前方似乎有个影子很像倾倒的马车。

“我果然还是运气好。”

周围没有光亮,也没有有人在的迹象。

“——大家真是薄情啊。”

珠晶嘴里唠叨着,但脚下轻快地在荒野上跑向前方。跑到喘不上气、肋下疼痛的时候她停住了脚。

“啊……?”

眼前看到的只是岩石,不是马车。从珠晶现在停下脚步的地方看去,已经看不出像马车了。珠晶慌忙转过身回头望,她最后垒的石冢当然到处也看不到了。

“……我迷路了。”

2

顽丘扫视一圈闷不做声的蹲坐在荒野的人们。

他们一样的悄然不语,带着一种分不清愤怒还是悲伤的沉默。其中表情尤其颓废的是曾为季和随从的叫做钲担的中年男人。

近迫为难地看着他们。

“我说啊……小姐已经失踪快一昼夜了,今天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他们花了一天时间,把沿着对朱狷设下陷阱的马车附近的篝火痕迹和实际上朱狷掉落的浅浅断崖呈直线的方向彻底的找了一遍。

到顽丘他们到来为止,他们把篝火痕迹和断崖之间的荒野翻了个遍似的寻找了。他们中的一人下了斜坡,看到了平坦的岩石,但没有想到那种没多高的岩石背面会有凹陷。因为没有想到岩石背面可能会藏起一个孩子,所以没有绕到岩石后面去看,竭尽全力的高喊了珠晶的名字,但忽视了对方不见得保持着能听到声音的意思这一点。

所以寻找方向转到了珠晶可能在朱狷掉下的断崖下面的可能性上。人们猜测她可能在朱狷掉下悬崖时,被甩掉在下面平缓但密集着灌木的斜坡上。人们在灌木间进行了搜索,但结果以徒劳而终。

“所以啊……”

近迫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请你们先走吧,我要留下来。”

说话的是钲担。

“至少明天我要再搜索一次。请留给我和珠晶小姐两人份的水和粮食。”

“可是啊,你……”

“我们被丢弃在这个荒野里时,只有珠晶小姐没有舍弃我们,泛了回来。这样得救的我如果扔下珠晶小姐不顾,没脸面对上天。”

没错,沉默的人群里传出几句赞同的声音。

“怎么办?”

近迫说着望向顽丘,顽丘朝利广示意了一下。

“我现在的雇主是那个人。”

看到顽丘的视线,利广笑道:

“这样吧——我们留下来。我于顽丘原本就是和珠晶一起来的,本来就是三人旅途。我和顽丘寻找珠晶,带着她前往蓬山。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样正好是恢复正常。”

“但是……”钲担话刚说出口,利广笑着插口说道:

“我们有驳和驺虞。只要发现珠晶,马上就能追上队伍。你们和近迫他们一起先走,稍微帮我们拖一拖队伍的后腿。”

“拖队伍的后腿……吗?”

“对。纻台等人都急着往前赶路。你们想办法拖住他们,让队伍走慢一点,我们就能马上追上去。”

“好的,但是——”

“珠晶不要紧。她可是没有刚氏的帮助就率领了这么多人走到这里,而且还除掉了朱狷的孩子哦。”

是啊,钲担咧开嘴笑道。近迫也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竟然知道在晚上行走,真服了她能想到。”

钲担外起头不解,近迫更加笑道:

“在开阔的地方要晚上走。至少黄朱这么做——顽丘既然没教,就是珠晶自己考虑到的吧,真厉害。这样的小姐不用担心。”

近迫环视着坐着的人们接着说道:

“就这样,到天亮为止,大家往前走一点吧。珠晶的事交给朱氏的老大就不用担心了。比起这边,赶快追上前面的纻台和吓破了胆准备跑着到蓬山的季和,和他们合流,想办法拖慢队伍的步伐才行。”

是,钲担终于点了头,坐着的人们开始动弹了。

近迫放心的望了望顽丘,顽丘也叹了一口气抬手回应了一下。

“真是……”

听到顽丘的呢喃,利广小声安慰道:

“好了好了。反正对朱氏来说,以少人数渡过黄海就是家常便饭对吧?”

“要是没有两个外行的确如此。”

“顽丘被我雇了,你发牢骚也没用——我们怎么办?”

“升起篝火先睡一觉。找人的话,没有阳光什么也做不到。如果运气好,看到篝火,珠晶自己会自己走过来。”

“嗯,的确如此。”

3

一行在近迫等刚氏的率领下上了路,顽丘和利广留了下来。靠着骑兽——现在主人颠倒了过来——浅浅地睡了一觉,拂晓的时候醒来,吃了点东西填饱了肚子。

“珠晶没有带着水和食物啊……这附近有能喝水的地方吗?”

“挖的话,也不能说没有。”

“昨天那么找过了,而断崖下的斜坡那里没有……”

顽丘说完望着四周,顽丘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他说道:

“怎么说呢——你真是个怪人。”

“我吗?”

“当然。你究竟是什么人?虽然知道你大概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只是旅行者而已。”

顽丘失声笑道:

“想到你会这么回答。不过利广为什么现在又想来找珠晶了?”

“总不能扔下她不管吧。”

“没关系。”

“真是残忍啊——顽丘你嘴上这么说,可还不是跟着队伍走到了今天吗?”

这个嘛……顽丘含混其辞地搪塞着。

“顽丘被珠晶解雇了,所以早早离开队列去狩猎骑兽不是更好么?为什么一直留在队伍里到现在?说这说那,还不是对珠晶的事放心不下吗?”

“没有那回事。”顽丘反驳道:“我也有我的理由。狩猎也有特定的狩猎场所。因为留在队伍里走比较有利我才跟着来的。”

“是吗?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自有理由。”

“你啊……”

对叹着气的顽丘,利广只是笑着。

“顽丘,你这样很狡猾。自己不说心里话却要探听别人的心里话。就算真想那么干,也要问得在巧妙些才行。”

您言之有理,说着顽丘再次叹了一口气。“……并不是想知道你的心里话,只是……”

“只是?”

“想不通。你做的事看起来毫无道理可言。”

“也许的确是没有道理。”

“有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个坏到骨子里的恶棍。”

“怎么说也没什么。”

望着对方笑呵呵的表情,顽丘头痛地说道:

“……原本你就是在意珠晶才来到了黄海对吧。既然如此,却眼睁睁漠视珠晶和季和他们一起走了,至少你没有跟她去。如果是因为不想丢掉性命,这我也懂,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明知道危险而去找珠晶?”

“不是已经没有危险了吗?朱狷已经被珠晶除掉了。”

说着,利广笑着叹道:

“真是了不起啊。”

“没有了朱狷,也只是轮到其他妖魔出来而已。珍惜性命的话,就不该在这种地方转悠,和纻台他们去蓬山才对。你却特意离开队伍,而且甚至送出驺虞来找珠晶。现在才要找的话,当初和季和他们一起走不就好了吗?”

“那可就搞错了问题点。”

利广笑着。看起来虽然很和善的笑容,但近来顽丘总感觉他是个可疑家伙。

“我在恭遇到了珠晶。遇到她,不经意的帮了她,听说她要去蓬山后,我内心对此表示了认同。珠晶只要到达了蓬山,就一定能登基。大概会成为历史上最年少的王——所以我跟着来了。我不是怎么说了吗?”

“为了看珠晶成为王?”

“简单的说是那样。不过实际上,黄海是这样的地方,升山是怎样的事情,我有些兴趣。顺便也想在珠晶登基前尽量跟她熟悉一下。”

“……原来如此。”

顽丘苦笑道,利广则呵呵地笑起来。

“不对,顽丘,你现在考虑的事情不对,不要那么擅自去想象。”

“好好。你有你的理由对吧。”

“对。我有我的想法。我是顽丘说的那种,能把驺虞送来送去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通过认识王来获得地位和财产的必要。”

“也许吧。”

“不过,我很想先和珠晶熟悉一下。”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珠晶遇到别人相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珠晶不是和别人,而且和我相遇了。既然难得遇到了,比起分开,还是好好接一下缘分比较好,就是这样。”

“……完全搞不懂。”

顽丘接口说道。利广笑道:

“嗯。那就是我说的理由——不过,万一珠晶不登基,那么我的行为就毫无意义了。而且,和黄朱一起走还是和季和一起走,大概就是珠晶能否登基的交界线。”

“珠晶不登基的话,就对珠晶没有兴趣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过正好相反吗?珠晶不登基的话,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我因为一些自己的考虑跟着珠晶来到了黄海。珠晶登基的话,这就有了相应的意义。但如果珠晶不登基,这就只能成为我个人的狂热。然而我并不拥有仅凭着狂热就可以失去的性命。”

“那是当然。”

“你又误解了——我有自己要背负的责任,就像刚氏要保护升山者一样。而且那不是因为狂热就可以弃之不顾、可以被允许的事情。所谓责任就是这种性质的东西。不对吗?”

“大概吧。”

“所以,珠晶如果不登基,比起珠晶的安全,我要优先自己的安全。珠晶如果登基,就算多少会冒些危险,也有去试试的价值。”

“……我还是不懂啊。”

或许吧,利广笑道:

“珠晶愚昧地和顽丘争吵,跟着季和走了。”

“那是愚昧吗?”

“当然。如果珠晶会成为王,就不可以在那里和朱氏争吵。因为王的安全比其他任何百姓的安全都要优先。”

“真有外理。”

“这就是需要王的时间的理论。你们冷眼看待舍弃随从的季和,但任何季和要成为王,必须那样做。因为不能拿王的性命去和百余条人命相交换。王的肩膀上担负着数万的百姓牺牲,现在在这里牺牲树百人也没有办法。”

“真是肮脏的理论。”

顽丘啐声道。利广还是笑着回道:

“的确如此。但这就是需要王的世界的理论——而且,因为王要统治这个世界,所以必须克服这个理论。”

“……啊?”

利广呵呵地笑道:

“所以啊,那是被王支配的人——臣下的理论。而准备坐到玉座上的人不能是臣下。因为是王所以才会坐在玉座上,而不是把坐到玉座上的臣下称为王。因此王必须超越臣下的理论。”

顽丘头疼地回道:

“完全搞不懂,不过……”

“不过?”

“因为珠晶很季和他们去了后又活了下来,所以你才决定去寻找,这一点大致明白了。在那里不绕道走的是愚蠢的人;绕着走的是普通的刚氏;不绕着走一边保护主人,一边除掉妖魔确保道路安全的是杰出的刚氏——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这是个相当不错的比喻。

“所以你才没有把珠晶带回来是吧?但是啊,这是说你在考验珠晶有没有王的气量吗?”

利广笑道:

“当然,我考验了。”

4

珠晶一个人走着,在一处岩石阴影下睡了一觉。太阳升起来后再次去找自己做的石冢,但结果进一步迷失了方向。

“麻烦了……怎么办……”

呢喃着走着,忽然地面划过一道影子。

当下什么也没考虑,身体反射地抱住近旁的岩石,然后靠着岩石把身体缩进岩石的底部。蹲下去后想到或许是有人来迎接了,但听到头上传来怪声,珠晶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看到空中飞着一羽带翼的野兽。升山者中没有带着长有翅膀的骑兽或妖鸟的人。

那个大猿看来还是死了。所以其他妖魔飞回来了。

“顽丘……看那里。”

利广指着荒野的一处。顽丘望去,看到了石块垒成的冢。

“石冢——是珠晶吗?”

“没有其他人。你看,这种巧妙的摆法。石冢等间隔地排列着,而且三个石冢正好摆成一条直线。”

利广走到石冢旁边,指着前方直线上的石冢说道。在其更前方有第三个石冢,蹲下来望去,他们毫无偏差地重叠在一起。

“在这里没了。看来是从那边来,在这里回头了。可惜再有一个石冢就能看到篝火的痕迹了。”

顽丘回过头。背后是平缓的斜坡,蹬上这个,就能看到马车的残骸和篝火的痕迹了。

顺着石冢下了斜坡,见到了做在岩石上、插着灌木枝、装饰的像模像样的石冢。

“看来这里就是起点。”

利广指着从那里朝五个方向延伸的石冢列说道。

“只有头脑倒是真好,那家伙。”

顽丘说着,很快发现了系在他身旁灌木枝上的那个。

“利广……这个。”

利广绕过岩石,跑下斜坡。系在灌木上的毫无疑问是袍的袖子。顽丘环视四周,走下灌木另一边的凹地。下了斜面就看到有一处龟裂。顽丘试着下到里面。一旦进去,顽丘在里面无法改变方向。只有这种程度的宽窄,但总算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在吗?”

“不在。”

说着,顽丘爬出来,观察四周的情况。

“不过里面有人往上爬的痕迹,肯定有人来过这里。那样的话就应该是珠晶。大人的话下不到洞底。”

“从此会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里面和草地上都没有挖洞。她没有挖水喝。”

“没有水能坚持多久?”

“最多三天吧。”

“已经过去了一天。”

“她是孩子,应该还没走多远——只要没被妖魔捉到。”

珠晶直接在岩石那里短短睡了一觉,太阳开始倾斜是醒来了。空腹、疲惫而且喉咙干渴着,感觉很糟糕。

虽然起来了,但下面应该怎么办却不知道。该往那里走,现在连回那块凹地的方向都不知道。眼前能看到的,是毫无变化的荒地,偏白的地面也好、零散的岩石也好、散布的草地和灌木也好,都几乎毫无特征可言,让人无从分辨。

姑且用手里拿的石块在藏身的岩石表面上划上了痕迹。在手能够到的岩石上放上石块,在长着灌木的地方就折断树枝。总之想方设法做出了些标记。至少这样一来,回到同样的地方时应该可以知道自己回来了。

虽然这样考虑着,但还是忍不住叹气。

“这样恐怕也只能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

每次休息的时候就犹豫是不是在救援来之前就坐在原地等着。犹豫着,结果还是走了起来,累了又会感到自己走动的事很愚蠢——对,一开始就待在那个凹地不动就好了。如果待在那里没能等到人来找,大概就不会有人来找了。

“事后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大概就是这样吧。真是开始有点讨厌自己了。”

事到如今只有想办法去找到路了。想到这里,还是走起来,但腿上渐渐没了力气。不知是因为空腹还是因为一只胳膊上缺了袖子,感到夜风很冷。

不安而且后悔,沮丧消沉地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荒野上,感到无比的难过。毫无目的地彷徨,多少次想坐下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喂——”,是呼唤人的声音。

珠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夜晚的荒野。

“喂——”

是男人的声音。珠晶心里一半高兴,一半想哭,有人来找我了!再次从背后传来呼唤的声音,这次珠晶也提起嗓门喊道:

“在这里!我在这里!!”

珠晶一边喊着,一边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不知道是没有听到她的喊声还是因为什么,男人还在像刚才那样呼唤着,看来是一个人。说不定是被大猿猴追赶逃走,像珠晶一样迷失方向的人。那样也好,有人同行的话,在荒野行走也并不那么辛苦。

“你在哪里?我在这里!”

“在哪里?”

这次的喊声好象传达到了。珠晶注意着周围往前跑着,腿上的疼痛和疲劳也像飞走了一样。

“我在这里!”

她竭尽全力地喊道。然后看到从前方相当远的岩石背面露出一个人影。珠晶高兴地露出笑容。对方好象没有发现珠晶似的,反而转入岩石的背面,呼唤着问你在哪里。

珠晶跑着,一边跑一边呼叫着对方:

“我现在就过去。”

男人从岩石后面微微露出脸,然后举起手招呼道:

“在这里。”

从远处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因为不是熟悉的声音,可能真是被大猿追赶而走失的人。

“你是一个人?”

“一个人。”

“我也迷了路。”

“我也迷了路。”

男人不动地从岩石背后伸出手召唤着。没有印象的容貌似乎正眯着眼睛笑着。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

唰地,一阵风吹过。像是被迎面的风阻挡住了似的,珠晶把脚步放慢了。

“请问……你是和室先生一起来的人?”

“一起来的人。”

男人待在那里不动。只是从岩石背后露出脸,举起手。

“……怎么了?你在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

慢慢地,但仍然在前进的中珠晶止住了脚步,注视着男人。男人依然举着手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你也应该知道的。”

“你也应该知道的。”

珠晶走了起来——这次是朝着后面,一点点往后退。

“你是室先生那里的人……对吧?”

“那里的人。”

“室先生的名字你记得吧?”

“记得。”

珠晶更加后退。

“……其实是忘记了吧?”

“其实忘记了。”

背后升起一股凉意,珠晶后退着。基本是在拧着身体,一点点从那里往后退。男人还是举着手,但眼睛直直的盯着珠晶。

“喂——”

男人的声音感觉很可怕。珠晶更加后退,脚绊了一下摔倒了。男人还是从岩石背后露出脸,手举着不动。珠晶用颤抖着的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的时候,男人动了。

男人看起来就像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珠晶瞬间明白那不是他消失了,而是跳了起来。男人跳过一人高的岩石,落在了珠晶眼前。

“喂——”

男人无表情的说着。男人的脸下是粗粗的脖子和坚硬且隆起的肩膀,强壮的长臂,从腹部往下是覆盖着鳞片的兽类的半身,落在地上的脚是鸟的蹴爪,迟了一拍摔落在地面的是如同长蛇的尾。

珠晶惊叫起来,胡乱地挥舞着手。无意识地扬出抓在手里的沙土,扔在男人——人妖的脸上。然后一边抓起石头,抓起手上碰到的任何东西一边摔过去,一边往后退。

后退,站起来,跑出去时头发被抓住,惊恐间胡乱的拧过身体,用力硬挣脱开,像脱兔一样奔出去。前面遇到岩石阻挡,伸出手撑住岩石身体一扭绕过,转到岩石后面,人妖却连同岩石和珠晶一起跨越了过去。

想翻转过身体,头却被抓住。身体被整个拉起,脚从地上悬了空。然后眼前看见了岩石。

耳中听到了惨叫。珠晶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声音。岩石冲击到眼前,思考停滞了。慌乱间伸出手抵在岩石上,额头顺着力量撞了上去,然后身体反弹回来坐到了地上。就在自己发呆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惨叫。坐下来的腰上被有力地打击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转过身体,背靠在岩石上,同时有一样白色的东西从头顶落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她开始把握情况前的这长长的一瞬里?

落在地面的粗壮手臂从肩膀根部被切断了。那个人妖抓住了珠晶的头,大概是想把珠晶往岩石上砸。但在那之前胳臂被斩断了——

抬起头望去,人妖背着身体,强忍着什么似的晃动着身体,尾巴随着身体摇晃大大地甩动,打着珠晶。

又响起了惨叫,这次珠晶明白了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听起来只像是人的哀嚎和怒吼声,从那个人妖口中传出来。它挥舞着仅剩的一只手臂,然后光芒一闪,从它背上露出了一个尖锐的剑尖。一把剑刃像是长出来一样,刺穿它的身体露了出来,同时珠晶被从旁边拉住了胳膊,拽离开来。

抬起脸,看到了利广——的确是利广的脸。

“啊……”

看到对它点头示意的利广感到放心的时候,身旁的岩石被扭动身体的蛇甩打了一下,紧接着人妖的身体到了下来,撞在岩石上,然后瘫倒在地面上。

“喂。”

听到呼唤,珠晶抬起头望项站在人妖脚边的人影。

“——还活着吗?”

因为发不出声音,珠晶点了点头。

“真是个只有运气倒是很好的家伙。”

因为自己也这么想,珠晶对此也点了点头。

“怎么了,腿软得站不起来了吗?”

眼前的人为甩落血迹似的把剑挥了一挥收入剑鞘说道。

“我……我想我真的很愚蠢……”

顽丘轻轻扬起眉毛。

“真的很害怕……”

再往后没有形成声音来,仅从口中发出了呜咽。情不自禁地抱起腿,把头埋在了膝盖上。这时耳边传来重重的足音。

然后后领被从后面拽着,身体被拉了起来。

“好了,站起来,离开这里。”

——没有必要像对待小猫似的这样对待我啊。

这么想着,但没有发出声音。珠晶睁开眼。

“顽丘……你的腿……”

顽丘脸上露出只能称之为苦笑的笑容。

“出来点闪失,被蹴爪抓了一下。”




第五章(下)
5

“不……不要紧吗!?”

“看来不敢说不要紧了。”

顽丘说着,手抵在岩石上,然后就那样扶着坐到了地上。

裈虽然是泥土的颜色,但膝盖上面裂开并湿润了的事一眼就能看出来。坐下来的瞬间,顽丘像是想要撑着右脚一样把手贴了上去,这个情景珠晶没有看漏。珠晶慌忙跪下来俯身看去,一下子就看出来裈连同膝盖上的肉一起被挖开了。利广也跪下来。

“顽丘——”

“别说。听到别人用那种语气说话就提不起力量了。”

顽丘说着,朝放在一边的腿伸出手。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痛得很厉害吧。利广朝珠晶转过头。

“珠晶,把膝袴解开,把裈割下来。”

说着,利广朝大岩石方向跑去。珠晶跪在顽丘腿前,照利广说的把抱住小腿的膝袴解开拿掉。膝袴已经让人感到变重了似的被打湿了。想把盖在小腿上的裈回驺虞身边卷上去,可它紧贴在腿上,无法卷起。想用手撕开,但布太结实,根本撕不动。

“让一下,我来试试。”

说话的是带着骑兽们赶回来的利广。利广毫不犹豫地拔出剑,从袴裾割出缺口,然后一口气撕开到膝盖上。在旁边注视的珠晶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膝盖稍微靠上、略朝外的肉被深深的挖开了,那缺口甚至能蓄积起血液。

“腿能弯曲吗?”

“不知道。现在麻木了。给我绳子,还有驳——不对,是星彩身上的行李。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小带子。”

珠晶制止住利广站了起来,从后面的行李中取出卷起来的绳子扔给利广,然后把顽丘的剑连同鞘一起解下来,一下子插进绑在顽丘腿上的绳子间,转动剑固定好。

“……很熟练啊。”

“算是吧,这种程度的事还对付的了。”

微微笑着,利广蹙起眉头。

听到珠晶和男人相互呼喊的声音时,发觉那是人妖的是顽丘。两人分为上路的下路潜过去。利广先发砍落抓住珠晶的人妖的手臂,接着顽丘刺出的剑结果老人妖。这时看到了顽丘身体失去平衡倒下去的样子。很明显那是为了保护珠晶不被惨叫中的人妖挥出的蛇尾击中而故意倒下的。不愧是只身出入黄海的人,朱氏很厉害——但正是因为有了这种靠不洗练的技能保护珠晶的余力,造成了无益的负伤。

“顽丘,喂……你要不要紧?”

珠晶捧着包裹回来了。

“这种程度的伤就倒下可做不了黄朱。”

“可是……”

“你呢,有没有受伤?”

“不要紧的,多亏了你……这次连我也几乎以为真要死了。谢谢你。”

顽丘抬起眼睛,微微露出苦笑。

“‘连我’啊。”

“顽丘用剑的情况,以前只看到过你砍树枝,原来真的会用啊。”

顽丘从接过来的皮囊中取出竹筒和小袋,听到珠晶饶舌后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对你的看法稍微改观了一点。”

“那可真是承蒙抬举……道谢的话跟利广去说吧。不是他砍下了那家伙的胳膊,你那张恼人的嘴连着脑袋一起早就都贴到岩石上面了。”

顽丘把竹筒中的东西倒在伤口上,然后大大地扭起了脸。从味道来判断大概是酒。然后从小袋子里拈出一搓灰一样的东西撒在伤口上。

“——利广?谢谢,不过真让人有点吃惊呢。”

“本因为是个好看不中用的公子哥,意外地能干啊……难为你竟能不伤及珠晶只砍到人妖。”

利广笑道:

“我要是连这点优点都没有,不就麻烦了——幸好对方是人妖。因为听到了人妖和珠晶说话才赶得及。如果听到惨叫再找,恐怕就赶不上了。或许该说这因为看到了珠晶留下的标记,我们才走到了能听到声音的地方。这一点很了不起。”

珠晶笑着微微外起脑袋说道:

“虽然完全看不出来,难道说利广是军人?”

“从前那种事似乎也做过。”

“因此有了驺虞是吧。”

“应该说‘有过’。现在星彩和顽丘的驳交换了。”

珠晶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

“驺虞除了星彩,其他的我也有过,但驳从未带过。”

“利广真是个怪人……”

“珠晶,你把水袋整个拿过来。”

好,说着珠晶赶忙跑回驺虞身边,提着水袋返了回来。顽丘接过来说道:

“利广,你拿着什么样的行李?”

“在乾请刚氏做的行李。我想和顽丘带的东西差不多。”

“好——你们走。”

“顽丘!”

出声喊的不是被指示的利广,而是听到顽丘说话的珠晶。

“他们会闻着血腥味找到这里……我有这么多行李在总有办法。顺便把驺虞还你。”

“不要开玩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

顽丘冷淡地说道。在伤口上贴上奇怪的皮,用旧布卷起。

利广用剩下的绳子把鞘尖固定在顽丘膝盖上面,在不碰到伤口的位置上轻轻缠了起来。

“希望你老实告诉我——驳和驺虞哪个好?”

“留下驳的话由衷感谢你。”

“……明白了。”

“等一下!”

珠晶大声喊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们会留下你走吗?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愿意!”

“不要搞错了我的意思。如果没有一点胜算,我不会说让你们走——黄朱可是跟自我牺牲无缘的人。”

说着,顽丘从行李中抓出分不出木皮还是木根的东西放进嘴里。

“快走。我一个人比较好。”

“不要!什么意思,不要开玩笑!”

“不要大声喊。星彩从刚才开始就惶惶不安,它们很快就会来。我不是说不要紧了吗,这种伤我早就习惯了——快走。”

虽然这样说,即使在晚上也能看的出从顽丘额头到脸颊上都湿润着。这样能说不要紧吗,流了这么多的汗。

“利广,你抬着那边。星彩的话就算人自己乘不上去,它也能想办法让人上去。”

珠晶想抓住顽丘的手腕,但被甩了开来。

“真是说不通的家伙——快走。你们不在我反而能得救。谁会为了你们赔上性命,我没有胜算不会说要你们走。”

说着,顽丘放下撕裂的裈,自己把膝袴照原样卷了起来。

“我不愿意。这么说好了——跟我一起逃,或者跟我一起带着行李带在这里等死,你选择其中一种吧。”

“两种我都拒绝——利广,用绳子把这家伙绑起来,赶快放到骑兽背上走。”

“不要!不允许你那样对待我!!”

就像被珠晶的声音惊吓到了一样,星彩和驳转过头,然后抬头望向缀满繁星的夜空。

利广呢喃道:

“看来晚了……来了。”

同时星彩朝着夜空低声震动起吼音。

“顽丘,你希望我怎么做。”

对利广的问话,顽丘立即回答道:

“带着这家伙快走。”

“——珠晶呢?”

“我绝对不离开这里。想逃走的话,请自己逃!”

好吧,利广笑道:

“折中一下好了。”

话音未落利广便奔跑开,跳上星彩。连顽丘破口大骂、珠晶呼叫他的间歇都没留下。

“——坚持住,我带着刚氏回来。”

6

“那个混蛋!”

“这与其说折中,到不如说两败俱伤地打了平手呢。”

顽丘朝珠晶怒吼道:

“你倒沉的住气!”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走。所以留下来正好。”

“所以我说啊——”

“你真是想不开呢。利广已经走了,驺虞全力奔驰的话,追上刚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就在利广回来之前坚持住吧。”

“你以为能坚持的住吗?”

珠晶笑道:

“不要紧的。我运气很好。”

“现在那个好运也用尽了——把驳带过来!”

顽丘扶着岩石站了起来。

“你一开始这么说就对了。”

用惹人恨的口气说完,珠晶跑过去,抓住驳的缰绳。把它拉到岩石这边时,驳显露出稍许的厌恶,一直朝夜空望着,微微地晃着脑袋。总之还是拉了过来,把缰绳交到顽丘手里,顽丘以虽称不上敏捷但还算利索的动作跃上了驳,朝珠晶伸出了手。

“……不痛吗?”

“不是说了吗,这点伤不值得大惊小怪。”

顽丘嘴上这么说,但右脚无法踩住蹬子,膝盖也使不上力量。因为镇痛药的关系疼痛渐渐减缓,麻烦的是同时其他的感觉也变迟钝了。总之把珠晶拉了上来,在驳的脖子上拍了三下。

——随你的便跑吧。

驳啪地挺起头,然后唐突地跑了起来。凭它妖兽的本能,躲避危险逃离原地。看来还有逃跑的余地。如果妖魔已经袭击过来了,驳应该会伏在原地不动。

驳奔跑着,然后腾空飞起来。拉一下缰绳,让它降低高度,总之让驳自由奔跑。不管是多么不知名的骑兽——即使只是和驴差不多的骑兽也好,和马不同的是妖兽熟悉黄海。它们知道如何从妖魔爪下保护自己,这一点和其他动物压倒性的不同。

从背后传来振翼的声音,然后听到了高低交错的威吓嘶鸣声。大概是妖鸟,而且是两只,现在正在争夺猎物。

驳先是朝着似乎要去利广和驺虞的方向飞行,然后马上改为在岩石之间穿插,朝反方向奔去。穿过荒野,低低飞跃过覆盖着灌木的凹地,打算进入混杂着岩石的树林。

——不好,顽丘心里呢喃道。

驳果然是想往安全的地方去。当然,那也是顽丘想要的,也正因此他才说想留下记着那个地方的驳,但带着珠晶没办法去那里。

没办法拉住缰绳,劝住反抗的驳朝树林的反方向跑去。很明显驳在感到困惑,正因为它知道安全的场所,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要背道而驰。总之劝服骑兽,让它在树林间奔走。

拨冷不防得跳了起来。然后顽丘突然压倒珠晶,伏到了驳背上。驳突破树林的枝杈,跃上了空中。下面,树蜘稀疏的树林中,看到有黑影在跑动。

“在……下面。”

“那家伙不会飞。”

天空开始由墨蓝转白。现在飞起来危险,但没法降下去。

“你伏着别动!”

顽丘说道,但晚了一步。

“……顽丘,你看。”

珠晶低声呢喃着举起手。

“等等——那里有光亮!”

珠晶伸手指着。树林对面的树木影子颜色变深,呈现出森林的模样。那里面有块稍微隆起的地势。隆起的山顶裸露着白色的地面,在那山脚附近,的确——有光亮。而且不是一个,似乎有三个左右。

不顾珠晶的示意,驳继续离那里远去。珠晶拉住缰绳,想试着让驳停下脚步。

“珠晶!”

“等等,去那里!那里有房子……!”

珠晶喊着,顽丘则咂着舌头道:

“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的确——”

驳穿越着天空,回过头,山麓那里已经看不见建筑物的影子,但是的确现在也能看到有亮光。

“你什么也没看到。”

珠晶转过头望向顽丘。

“你什么也没看到——明白了吗?”

“为什么?”

“你非要坚持说看到了的话,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珠晶情不自禁看了看下面。稀疏的树林里一些细小的树摇晃,能看出来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奔跑着。就算没有那个东西,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恐怕也保不住性命。

“……请扔下我吧。”

“珠晶。”

“光听到结论就老老实实照着做的,只有不会说话的家畜。要把人当作家畜对待的话,从这里推下去也好,扔到妖魔鼻子眼前也好,随你的便好了!”

这样喊出来的同时,视野摇晃了。驳发出了嘶啼,比马的声音低了数段。

发生了什么,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去搜索的视野里,看到了浅蓝的天空和从眼前穿过飞向上空的羽翼。

驳如箭一般地下降,珠晶连发出惊呼的间歇都没有便接近了树林的上端,同时头顶上穿来了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

如同猛禽的大鸟长着两个头,双方都发着奇声朝驳扑上来。驳躲闪了过去,顽丘朝扑空后又折起的妖鸟挥下了剑。

驳发出嘶啼。淡蓝的天空里远远地有看到有影子出现。没有翅膀,但正在朝这边飞来。

“可恶……”

顽丘道,让驳飞跃了现在的山丘。命令驳往覆盖着岩石和灌木、陡峭的山丘的另一侧森林里降下,同时手从行李中寻找黑绳子。驳上放的是利广的行李,只用手摸不容易发现,但既然是刚氏做的行李,就一定放在前面行李袋里。摸着翻腾了一番,然后找到了。

“把你的行李解下来,还有水。”

朝珠晶说完,等驳刚一着地,就令其伏在原地。然后护着伤腿滚着下了驳,把黑绳系在缰绳上。用单脚跳着跑向量好距离的树木,把绳子栓在上面。

“顽丘?我解下来了。”

珠晶说完,顽丘再次回到驳的旁边,然后接过行李,朝驳回过头。轻轻的摸摸它的脖子,慰劳似的轻轻拍了拍。

“拿上水了吗?”

看到珠晶点头示意,顽丘把住她的肩膀,把她当作拐杖一样拖着另一只脚跑起来——留下了驳。

“顽丘——驳还在。”

“那样就好了。”

“就好?”

珠晶回过头。可是,顽丘把它绑在了那里啊。

“赶快!”

“可是!”

绳子又细又长,可事实上的确栓起来了。被顽丘命令伏在原地的驳,睁大眼睛目送着沿着山脚渐渐远去的顽丘和珠晶。

“顽丘,驳逃不了。有什么在追过来,那样的话——”

“那样,就好了。”

“怎么能……!”

“你曾说过要我给它起个名字。”

是这样说过,在刚刚进入黄海的时候。

“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这就是原因。”

7

在岩石和灌木间穿插,两人沿着山丘跑着。跌跌撞撞、慎重而又匆忙地凭借着阴影向前移动。

——不要!珠晶在心里想着。

从远处听到了驳的嘶叫。珠晶甩着脑袋,试着能不能像躲开视线那样让耳朵不去听声音。现在不是为了前进,而是为了逃离驳。

“……别哭,小丫头。”

“不要管我。”

珠晶呢喃道。驳目送着自己的样子,她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

“起了名字就会生出感情……所以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

“……真傻。”

“你们真残酷,你这么直说好了。”

珠晶望向顽丘。

“真笨,谁那么说了。”

珠晶把顽丘扶在自己肩上的手重新扶正,低声继续说道:

“……没部分对吧?因为我们必须逃走。只有牺牲掉驳,趁妖魔聚集在那里的期间逃走,等到太阳升起来才能得救。可怜驳、陪它一起死也许能让心情好受,但结果驳还是一样会死。”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不要把人当傻瓜。”

珠晶抬起带袖子的手臂擦了一下脸加紧脚步。必须尽快走远些——远到听不到悲鸣。

“黄朱才傻。为了以后舍弃骑兽而不起名字明明就没有意义。”

顽丘惊讶地看过来,珠晶朝他仰起头。

“顽丘不是把驳称呼为‘你’、‘那家伙’什么的吗……这样叫在心情上叫名字还亲密,你不明白?”

被切中要害,顽丘转头看了看眼中含着泪水的孩子。

默默地不做回答,总之先专心往前跑,但有种感觉在胸口翻涌着,令他呼吸艰难——也许珠晶说的很对。这是他第九次失去骑兽。这个数目,还有失去的骑兽,他都忘不了。在什么地方看到同种的的骑兽就会想起来,所以他从不带上同种的骑兽。刚氏中也有不少人和顽丘正相反,顽固地执着于同种的骑兽,

“……对不起,都怪我。”

“什么话。”

“我留下来了,所以驳才成了牺牲。我如果没留下来,驳和顽丘就能逃进那个建筑物里去了。因此顽丘才说要把驳留下来,才说要留下你一个人……对吧?”

顽丘惊呆的注视着扶着自己的少女。

“那是什么?是不能让我看得东西对吧?因为有我在一起,所以没能逃到那里去对吧?”

顽丘沉默着。实际上,呼吸急促得连说话也困难。

“如果,在这里和我分开,顽丘能逃到那里?有自己走到那里的自信?”

顽丘停下脚步。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顽丘能走到那里,在这里分开也行——怎么样?”

“你啊……”

顽丘在原地坐了下去。正好岩石下有块像是被挖去一块的凹坑,顽丘滚着身体滑了进去。

“能走到那里?那样的话,我就这么接着往前走。然后尽量大声喊叫,把妖魔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努力坚持到见到利广。”

顽丘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跪到自己身旁的孩子。

“你到底在考虑什么?”

“我在想负起让驳牺牲了的责任……不过先说清,我觉得顽丘什么也不说也有一些责任。有可以逃的场所,但我或利广在的话没法去,所以留下我走吧,就是我也会稍微考虑的。”

顽丘苦笑道:

“稍微吗?”

“因为顽丘一点都不坦率啊。总是不说真心话,所以什么才是你的真心话不就不知道了吗?所以就算你那么说,我也许会想那只是你在逞强。这要怪你自己。这就叫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

“不过一味固执的我的确也有错。这样导致了让驳牺牲的结果,我觉得很对不起顽丘和驳。所以作为补偿,如果能让顽丘到达那里,我来做诱饵也行……虽然这么想,但看这样子似乎做不到了。”

顽丘苦笑道:

“似乎是这样。”

“对了,我去到那里请求求助行不行?”

“别去。等不到你求救就会被杀。”

“那我送你到那附近。我保证马上就忘记——这样呢?”

顽丘侧躺着,仰望着岩石外的天空。

“你为了什么来到黄海的?”

“为了成为王。”

“那么就走。我总有办法。”

“顽丘走到那儿附近为止,至少需要有拐杖。”

“那么你要放弃做王,成为黄朱吗?”

珠晶侧起头。

“我是黄朱的话,一起去就没关系了?”

“如果你真明白成为黄朱到底意味着什么。”

珠晶叹气道:

“这就叫侮辱。真是让人生气的人。”

“——哦?”

“这就是认为我——像我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懂黄朱的辛酸对吧?”

“……不对吗?”

“我是孩子这一点是事实,你因此小看我可以原谅。说我对黄海一无所知,这也能原谅。但认为我是对世上的事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就不能原谅了。”

“哦?你懂什么?”

顽丘揶揄地说完,坐在旁边的孩子带着当真生气的表情瞪着他说道:

“你有眼睛是吧?有耳朵是吧?睁开眼睛认真去观察,侧起耳朵认真去倾听,同样能懂得很多事情,你不这么认为吗?”

顽丘苦笑道:

“小姐认识的人里有黄朱吗?”

“我家在连樯也是有名的豪商。”

“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啊……我想就是。”

“不要用那种方式说话!”

顽丘慌忙举起手。

“别那么大声,拜托了。”

“那么就不要再说这样侮辱人的话——我家的确很富裕,所以有很多家生。”

顽丘怔怔地注视着珠晶因为怒火泛起红潮的脸颊。

“我穿着绢的襦裙去庠学的时候,家生的惠花就穿着棉的襦裙满身尘土的干活。一整天都要干活是怎样的事,我也能想象得到,经过主次旅程,我也很明白那和我的想象差得没有那么远。”

都是同龄的女孩,一方穿着绢衣生活,一方伺候着前者生活。

“家生也是浮民。失去土地职业,失去家园,离开户籍所在的乡里,无依无靠,结果为了有饭吃就受雇于人。虽然生活因此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保证,但没有家公的许可,什么都做不到。老师说过,太网上记载着不许买卖人口,不许持有奴隶。但家生就是奴隶,只是不叫做奴隶而已。”

顽丘注视着珠晶。

“家公怀着慈悲把这些没有饭吃的浮民雇进来,而浮民感谢这分慈悲,永远作为家生以工作来还恩。表面上是这样。真是美谈啊!可这种事是骗人的。浮民因为实在走投无路,心里明白将和奴隶一样而受雇与家公的。”

“是吗……”

“家生被雇佣时要劈开旌券的,知道吗?”

顽丘点点头。旌券是唯一保证身份的东西,从所属里的府第得到。离开里七年,就被视为客死他乡,土地和住房就回被国家收回。但即使这样,只要有旌券,回来后也不是不能再次得到支给。至少可以向府第寻求保护——所以为了能放心,浮民的多数会被迫劈开旌券。被卖到黄朱宰领那里的小孩也是这样。所以浮民别名又叫割旌。

“劈开旌券,发誓不逃走。父母如果成了家生,子女也是家生。从小开始劳作,学校也去不了,如果拿到旌券,还是会被劈开。这样即使成为大人也没有户籍、得不到土地,无法自立。无法结婚也不能拥有孩子。只能靠服侍家公过活,家公不愿意家生攒了钱逃走,所以一概不给薪金。家生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东西地工作,即使上了岁数,因为没有户籍,也不能进入里家。工作到死,死也是客死。然后被葬在闲地的角落。”

顽丘默默地点点头。

“惠花至少到我父亲死前都不会自由。但是就算父亲死了,只要母亲还活着,包括家生在内,所以家财母亲都能继承。直到母亲死去,相家没有了,家财被国家没收为止都一直是家生。”

“但那个纳室也不会正当进行。”

“没错。父亲以报赏为名义,不断把店铺和家财送给兄长。父亲死了,也只是被子女孝顺赡养的身无分文的老人死了。拿来纳室的东西什么也不会留下。相家的家财会被分散到子女那里保留下来——连带着家生。”

顽丘点点头。

“我没有黄朱的朋友,但我是和浮民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惠花不能跟我一起吃饭,为什么惠花不在主楼里居住,为什么在同样的厨房里做的饭,惠花吃的东西和我吃的东西不一样——因为没有当过浮民,所以我就不懂浮民的事,这种话我谁也不让说。”

“原来如此……”

“黄朱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但与家生住在被称为府第的安全铁笼不同,黄朱在黄海里是自由的这一点我非常明白。家生和黄朱都是浮民,但一方要向家公献媚,让自己不像浮民那样,拼命想过正常的生活。另一方舍弃了正常的生活,取而代之称自己黄朱之民——我的话,比起家公的保护,更想要红色的旌券。”

“但你不是想去蓬山成为王吗?”

“是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但王做不成的话,当黄朱也行。是啊,当黄朱就不错。”

“把王和黄朱放在天平上衡量啊……”

“为什么不行——不知道吗?王也没有户籍啊。”

顽丘轻轻笑道:

“我们黄朱不需要王……”

顽丘在柳出生。被战乱所迫,父母离开故乡,失去了户籍。移住到了雁,可是雁是为了雁国百姓的国家,浮民只有眼看着幸运的百姓,在路边起居。没有土地,也不能奢望子女。与所以东西远隔的流浪之民。

“王不会帮助我们,但只要不持有土地定居,原本就不需要王。恭荒废的话,只要离开恭就行了。”

“……是吗。”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真的需要王吗?如果说没有了王灾害就会降临,只要把王幽闭起来,不让他施行什么统治就行了。这样一来,有益的事虽然不能做了,但无益的事也做不了对吧?”

珠晶搞不清顽丘的意图似的侧起头。

“……麒麟的慈悲能拯救人么?只能单纯怜悯人的话,谁都能做到。王和麒麟那样的东西,人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只要有觉悟不接受国家施政的恩惠。想要王那是依存,就想浮民乞求家公的慈悲那样,是把自己降格为奴仆的行为。”

不被王支配,穿过天帝的意志——黄朱是妖魔之民。故国是黄海。

“只要还想要王,珠晶就无法成为黄朱。”

“你真是笨。”

珠晶笑道:

“我不是想要王,我要当王。这根本是两码事。”

说着,珠晶望向天空。黎明前的天空透着白色。

“天变亮了。是不是该动身了?还是我走为好?”

顽丘坐起身体。

“……肩膀接我。”

“不要紧吗?”

“应该能坚持到走到那里。”

“那里……”

顽丘朝天空仰起头。

“是黄朱之里。”




第六章(上)
第六章

1

进入黄海的人直到下一次安阖日为止都无法出来。只能在露天起居生活,遇到上病也只能蜷缩在树荫下。

传说这件事从很久远以前就开始了。朱氏——或者刚氏,为了获取妖兽、矿石、植物而进入黄海的黄朱,开始往地势比较有利的安全场所搬运石头或者砖瓦。总之,就是这样,可以回避妖魔的威胁、可以宿泊休憩的地窖开始出现了。

反正黄朱没有乡里,绝大多数人没有可以定居的家。于是一些人开始在黄海里定居,这些人集合力量,开始建筑起里。

“可那里不是里啊。没有里木就不叫里吧。”珠晶扶着顽丘说道。

“开始是那样。”

珠晶瞪大了眼睛。

“——开始?”

“知道里木怎样能增加吗?”

“……不知道。我从未听说过。”

“里木可以通过插枝来增加,而能插枝的只有从王宫的里木折下的树枝。”

王宫里有成为一个国家基础的里木。它是结出王的子女的树,同时也能根据王的祈祷结出新种的家畜之果、新的鼓舞之果。而且折下它的枝插在地上,就可以在其国土的任何地方增加里木。

“哦……”

“黄朱很想要里木。黄海里如果有里木,从那里出生的孩子就的的确确是黄海之民了。”

“难道,偷了吗?从王宫里?”

“从哪个王宫偷?这里可不是任何国家的国土。”

“可是……”

“听到黄朱之民的叹息,黄朱之神传给了黄朱里木的枝。”

至少传说中是这么叙述的。黄海的守护者、犬狼真君、真君向玉京的天帝、诸神请愿,求得了十二枝里木的枝、给予了黄朱之民。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庠学的老师说过没有什么神灵,他们是只存在于人想象中的东西。那不是仅仅是传说吗?”

“到底怎么样呢。至少黄朱都相信。并不是那么久远——三百年、或是四百年左右之前的事。”

“然后里木扎根了……?”

“对。真君给予里木枝十,告戒人们决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黄朱以外的人。”

真君想诸神请愿,求得了里木枝,但诸神并没有欢迎给黄朱之民里木这件事。所以里木上被施于了一个诅咒。通常的里木不会因为妖魔、灾害,当然也不会因为人枯萎,但黄朱的里木一旦被黄朱以外的人碰到就会枯萎。

“所以不想把我和利广带过去啊。”

“问题比那严重。知道了黄海有里存在,肯定有人去。升山者、还有其他的人,进入黄海的人肯定会想依赖黄朱之里。如果变的有人往来进出,就一定会有人使里木枯萎,——很遗憾,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是啊……我想是那样。”

“不仅如此,任何国家的王恐怕都会对不受王统治的民感到碍眼。我们不受王的保护,取而代之也不受苦役和税的束缚。黄朱得不到王的福利,漠视这一点,却嫉妒黄朱能逃脱苦役和课税。认为给予狗尾里木是过度保护而发怒,那种人恐怕也会出现。”

“嗯……也许的确会有那种想故意伤害黄朱、想让里木枯萎的人……虽然真的很遗憾。”

所以,不允许黄朱以外的人进入。一旦里被人发现,就算杀掉对方也要守住和真君的约定——黄朱必定守护住里木、坚守这个秘密,这么约定了。

“……所以才不能让我看啊………”

顽丘点了点头。

黄朱之里的里木长着很枯瘦的树枝。但即使这样也确确实实的赐予黄朱孩子。和现在的地位、出生的国家都没有关系,到里木那里祈祷,祈祷一旦到了,里木上就会长出金色的果实。得到里木的小小的里,不管怎样贫瘠也是黄朱的故乡。对一旦走到黄海外面就要面对数不尽迫害的黄朱而言,也有了应该返回、应该守卫的故乡。这一点成了黄朱自豪的依凭。哪怕一生没有踏入过黄海,一次也没有也亲眼见过故里的里,即使处在被他人嫌弃、被人回避的环境,黄海也毫无疑问地是黄朱的家园。

“想要孩子的人就进入黄海向里木祈祷。到孩子长大到能守住秘密的年岁为止,和母亲在里生活,在宰领带领下修行。”

珠晶轻声笑了笑。

“所以我们在黄海外生活的人看不到纯粹的黄海之子啊——真不愧是妖魔之民,和妖魔一样。”

顽丘也轻轻一笑。

“怎么说来的确如此……”

虽然声很小,但顽丘少见得说了很多话。这是为什么,珠晶也明白。压在她肩上的份量越来越重,顽丘的腿明显的不断失去力量,与此同时,神情间也失去了霸气,语调也变的含糊——他的意识开始朦胧,所以通过说话来勉强保持清醒。

珠晶抬起脸。不知道眼前零散生长的是什么巨树,树枝复杂的弯曲着,上面长着茂密的、类似橡木树叶的大叶子。树枝见隐约可以看见后面带着两个鼓包的山丘。

到天黑为止能走到那里吗?到那时为止能撑的住顽丘吗?每到休息松缓绑在他腿上的绳子时就会看到大量血液流出。止血后不怎么流了,但也没法完全止住。

“很难受?”

“不……浮民里黄朱算是幸运的。因为不会客死。就算尸体像被扔掉似的埋在荒山野岭,也一定不会有同是黄朱的人带着死者的朱旌进入黄海,葬到黄朱之里……”

“别说了,不吉利……话说回来,柳是怎样的地方?”

“是啊,是个很冷的地方……”

恭也很冷哦,珠晶插嘴说道。

实际上现在也很冷——顽丘扶着她肩膀的胳膊很冷。

周围的巨树树干粗到几个大人牵着手也围拢不了,但树梢高度很低。因为大片的叶子长的茂密,树下落下绿色的影子,光线显得很暗。树根也很粗大,像要把树干撑起来似的向四周散播、隆起,胡须似的细根像帘子一样下垂着。在苍白的土地上稳稳扎下的根和其他散布的巨树根交织在一起。跨越那些凸出在地面、甚至微微隆起腾空的曲根,对普通人而言尚且十分困难,至于腿上受伤的顽丘恐怕更是如此。低矮的向周围延伸的树梢微微和旁边的树枝相接,从那里的缝隙间射下倾斜的光带,从中勉强能看到白昼蓝色的天空。

那里瞬间掠过了一道影子。慌忙间珠晶唐突地把顽丘推进隆起的树根间隙中。抱着粗粗的树根往头上看。不是鸟,而且不是驺虞,不象刚氏带来的任何一种骑兽。

顽丘有气无力说道:“是酸与……”

那时有两人身长的蛇,长着四只翅膀,缓缓地扇动着翅膀扭动着身体。它在空中游动的样子让人从心底产生阵阵寒意。

极力压抑住想逃的心情,总之先蹲下身体藏在树根间隙里。酸与在空中游动,盘旋着从头顶的空中滑过。覆盖着鳞片的腹部长着三对脚,以为它飞过了头上的间隙时,它却盘旋了一周后又返了回来。像是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不离开珠晶他们的上空。数次盘旋后,它的腹部擦过了树梢的边,弄出了剧烈的声响。

“是血的气味……”

顽丘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里有血腥味……珠晶,你走。”

“不要。”

“这和驳一样,不要放在心上。”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如果是驳,当然会把顽丘栓起来和同类逃走。可不凑巧,我是人。”

“你不是说想成为黄朱吗?”

“的确想。不过为此就需要收我为弟子的宰领。”

“黄朱不浪费生命。所以生存可能性高的人要活下去。因此而做出的牺牲不叫牺牲。”

“很不巧,我还不是黄朱。”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动。珠晶感到血液从自己脸上迅速褪了下去。

曲折的根相互交织、隆起着支撑着树干,就像在那里建着巨大的墓冢。从冢边的树根间露出头部的是毛皮为红色的狼头,而且像老虎那样巨大。珠晶感到自己与对方漆黑的眼睛交接了视线。

顽丘握住了绑在右脚上的剑柄。

“……躲进树根下的间隙去!”

“可是……”

未等珠晶把话说完,顽丘就抓着她的头,硬按了下去。从像夹板似的被绑起来的鞘中拔出剑很不容易。那大概是褐狙,它现在直勾勾的注视着顽丘不动。

头顶上有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是酸与,它在徐徐降低着高度。

握着剑柄的手上几乎没有握力。运气好的话,酸与或许可以就这样挨过去,但问题是眼前的褐狙。

“珠晶……你听好,绝对不要从那里动。”

缩着身体,不要出声。

“安静下来后逃走——抱歉,朱旌帮我带给进泊。”

“……不要开玩笑!”

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年轻的和年长的,不管哪一种,未来和可能性更多的一方要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更高。

——现在这种情况,谁应该生存下去,非常明显。

顽丘握好剑——缓缓移动脚步寻找落脚点。刚踏出一步时,从那只褐狙和酸与都不同的方向又传来一声鸣叫。那声音酷似鸟的啼鸣。

又来了新手的敌人!顽丘心惊地脸上失去了血色的同时,褐狙就像因那声啼鸣而受惊了似的跳出树根间隙。来不及等顽丘挥出剑,褐狙便径直的腾空而起,撞开头顶的树枝跃入天空,朝酸与飞去。

2

为什么?问话的是缩着身体躲在顽丘旁边的珠晶。

是来了褐狙也要逃走的新手吗?顽丘环顾四周,但看不到任何生物的身影。头顶响起了骤雨般的响声,情不自禁抬头望去,知道了那是酸与发出的威吓声,同时也听到了褐狙高亮的咆哮声。

酸与扭曲着身体,而褐狙扑咬在它的喉咙上。

不用说珠晶,连顽丘也哑然的看着这个情形。妖魔之间为了食物和势力范围常常争斗,但眼前就有散发着血腥味的猎物,把猎物杀死后再争斗的话并不奇怪,但怎么可能无视猎物就相互争斗。

树叶间射下来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响起大粒的雨滴击打树叶的响声,赤黑的雨降落下来,紧跟着酸与翻滚着坠落了下来。褐狙依然咬在酸与脖子上,酸与的脖子被咬断了一半。

酸与扭动翻腾着身体,透过树梢照下来的光线中,鳞片闪烁着五彩的光芒。褐狙踏住它的翼,头部用力一甩。酸与的头被从身体上完全扯了下来。酸与长长的身躯跳动着,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时而突发性痉挛地抽动一下,但很明显它已经完全死掉了。

褐狙叼着酸与覆盖着鳞片的头部,朝顽丘他们看了一瞬。脖子上赤褐色的毛在日光照射下透着红褐色。褐狙像失去了兴趣似的垂下头,它的脚下,酸与的身体又抽动了一次,使得它的鳞片发出了闪烁。

珠晶推了推呆然注视着眼前情形的顽丘。

“……走吧,得逃走。”

顽丘无意识的点着头,这时听到小小的嘶啼声,然后意识恍然清醒过来。

不久前的啼鸣、刚刚听到的嘶啼——不过,刚才的嘶啼很像驳的声音,禁不住想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顽丘。”

珠晶伸出手,朝正在收拾酸与的身后指去。

树荫对面看到了人影。人影带着马——类似马的兽类。不,的确就是驳。扔下它时的鞍具和行李还照原样放着,它正被那人影带着朝这里走来。

牵着缰绳的人因为走在树荫下,看不清长相。

“……人……?”

珠晶呢喃着。是黄朱之民吗?这么想是因为,作为男人身形太细、作为女人又显得太硬的来者对眼前的惨状毫无畏惧,表现出极其平静的样子。

不是利广,也不是其他刚氏。能看的出来人影头上蒙着布。听说过,刚氏为了避风也常常怎么做。来者用一大块布从头卷到身体,从起缝隙处能看得到硬质的线条和锐利的阴影,那大概是甲胄的棱线吧。

人影牵着驳走来,没有表示出任何感慨的通过了褐狙的身旁,跨过了瘫在地上的酸与尾部。有一瞬间,透过树枝的班驳阳光掠过人影脸庞。可以看出,来者的相貌柔和而且相当年轻。

他牵着驳的缰绳,一直走到呆站在原地的顽丘和珠晶身边。

“……这头驳是你的吗?”

声音也很年轻。

顽丘点了点头。然后那小个子男人——不如说是少年点点头,把拿着驳的缰绳的手向顽丘伸出来。少年的动作极其平静,与此相比,驳则用力的甩着脑袋。顽丘的手没有接住缰绳,驳自己低下了头,把下巴架在顽丘的肩头。这是驯服驳时,它常表现出的希望得到顽丘赞赏的动作。

顽丘把手放到它脖子上,轻轻拍了拍。

“……难为你……平安………”

不知道它是否明白自己被扔下的事,驳不停的蹭着顽丘。

在驳那带着优美弧度、因为淋浴着淡绿色日光而折射出绸缎般光泽的脖子上,顽丘多少次地拍勒又拍。

“是黄朱之民?”

人影的语气始终无比平静,语调中即不是责备也没有赞赏。

顽丘点点头。

“……多谢。是你救了它吗?”

“因为用黑绳栓着,我想它主人的处境大概相当危险——受伤了吧。”

啊啊,想起来这一点,顽丘用拔出的剑身支撑着身体,放开驳,在园地坐了下去。

“就是这样。总算得救了。”

请问……珠晶指着正在悠然的进食的妖魔,张口问道:“那应该是妖魔吧。我们在这里不慌不忙地说话不要紧吗?还是说那是你的骑兽?”

不,男人摇摇头。

“不是骑兽,不过我们认识。”

“和妖魔认识吗?”

“对。”

经过交谈,在眼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后,明白他的确很年轻。大概不比珠晶年长多少。

“你也是黄朱?”

“不是。也许这么说比较妥当。”

“难道说我们是拜你所救了?那可真要感谢你。”

嗯,他的回答很冷淡。

“流了血,移动一下为好。”

说着,他朝顽丘伸出手。

“你的脚不便,骑乘上去吧。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伸出了手,因为这个动作,盖在他肩上的布露出了开口。

珠晶看到后吃了一惊。

虽然陈旧了,但应该是件非常好的皮甲。发着清澈光辉的是挂在肩上的玉。缀连着玉石的五色披巾反射着漂亮的光芒,自右肩开始排列着延伸到左边的肋下。虽然极其漂亮,但不可思议的是看起来不像装饰。

玉的披巾——

之间抬起了脸,睁大眼睛望向朝顽丘伸出手的人的侧脸。

顽丘伸出手,然后也同样地睁大眼镜停止了动作。

3

你难道是……

珠晶几次想问出口,但又把话吞了回去。

珠晶让顽丘乘上驳,手牵了缰绳步行前进在它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去拉他的手,他只稍稍回了一下头,并没有要特别甩开的样子,拉起了珠晶的手。他的手非常柔软温暖。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和犹豫地走出了森林。珠晶本以为他要但他们去的是黄朱之里。但他绕过了山丘,分开下面茂密的灌木走进去,眼前是一道细细的河流。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太阳倾斜的时候进入了一处岩石场地,然后看到一棵长在岩边的松树,三人走到了从那棵树根部涌出泉水的旁边。

对这个安全的场所如此熟悉的样子看来,似乎他对黄海的事情很精通。但知道安全的场所、并且象是在频繁利用这一点,这和黄海的守护者不相称。

“那么果然,你难道就是……”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开始变暗的树林中,松树下,比周围还低一些的泉畔提早进入了傍晚。朱晶总之让自己先动起来,摸了好久,终于解下了驳的鞍具,让它把脸伸到泉里喝水。

“……太好了。”

抱着饲料弯下脖子,感觉恨温暖。

你没是真的太好了。抱着它的脖子心里这样呢喃着,眼角微微有点变热。把脸埋在它脖子上蹭了蹭,珠晶转过身跑回靠着岩石坐着的顽丘身边。

“不要紧吗?疼不疼?”

“啊啊……”

顽丘回答道,但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要撒谎为好,伤成那样不可能不疼。”

笑声很有人的味道,珠晶更加困惑了。

“姑娘,你去给他洗一洗伤口先取好饮用水。”

是,回答后,珠晶抱着水袋放进水里,重新灌满泉水。放下水袋,再去拉顽丘的手,顽丘站起来,回头对他说道。

“真君……”

少年般的男子升着火回过头,等着下面的话似的望着顽丘。

“衷心……表示感谢。我、还有驳都由衷的感谢您。”

“这话对天讲吧。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珠晶呆呆地看着他——他被称呼“真君”后回答了。

“犬狼真君……”

他跪在火的旁边看向珠晶。

“……看起来只像人啊……”

听到珠晶的呢喃,他笑了。理所当然地笑了。

“我可从来不记得自己变成了不是人的东西。”

“我本以为真君不是人。”

“如果说仙不是人,那也没有错。真君只是天仙而已。”

“天仙?”

“跟飞仙差不多——这么说也行——只是稍微活得久了点,原本不过是人。”

“哦……”珠晶惊奇地注视着他。

“……真君真的是玉京的人吗?”

“怎么说呢……”

“不是吗?”

“别问了。”顽丘阻拦道。

“本来天仙是不得和人接触的……所以最好不要问这样无意义的问题。”

“啊,是,……对不起。”

珠晶道歉后,专心地清洗起顽丘的腿。

“世上真是有许多让人吃惊的事呢……”

珠晶随意地说,然后望着真君问:

“这样行了吗?不,请问这样可以了吗?”

“不用那么拘束。”

他露出似乎在苦笑的表情,在顽丘腿边蹲下,制止了顽丘想拉过行李的动作,自己取出一个小竹筒。

“拿块新布来。”

珠晶慌张地从行李中取出一块新的毛巾。

他接过来,把竹筒的水浸在布上,然后用布敷在伤口上。盖上竹筒的盖子,他把竹筒交给珠晶。

“看到他觉得难过的时候就让他喝下去。虽然不多,但是到伤口愈合为止应该够用。”

“请问,这个……”

制止正要问的珠晶,他向顽丘问道:

“你看起来不像刚氏啊。”

“那个,我不是。”

“……你?”

“对,是的。顽丘虽然是朱氏,但是,那个,我请他作为刚氏……”

“真乱来。”

珠晶对他淡薄的语气感到稍微有些生气。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要去升山?”

“因为我认为我有王的器量。”

“……好大的自信啊。”

“老师说过,对自己抱有自信是件好事。”

“过大的自信会自毁其身……你理解王是怎样的存在吗?”

珠晶感到脸上涌上了热血。

“你那是什么意思……!”

黄朱也好,这个天仙也好。

“请不要因为我是孩子就认定人家什么也不懂!如果我不懂王是怎么回事,就根本不会来什么黄海!”

“你理解,然后仍觉得自己有王的器量?”

“嗯,是啊,你看不出来?”

“那么,”他用冷淡的目光看向珠晶,“今后的路就用自己的力量走过去吧。事先告诉你,妖魔正朝这里来。我在的期间虽然不会袭击过来,但我一旦离开这里,可以肯定它们会沿着河流过来。”

珠晶瞪着淡淡地说完话的对方。

“这样啊,不愧是当上了天仙呢,不把人当人看。”

“玉座不是小孩子的玩具。那不是用来坐,而是要去背负的东西,如果真的理解背负起王的责任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谁也不会说自己有王的器量。”

“我当然理解。要背负起国家是吧?国民的生命都负担在王的肩上是吧?选择左还是选择右,成千上万的人就会随之死亡或者哭泣是吧?”

“你认为自己能完美地做到?”

珠晶叫喊着:“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顽丘睁大眼睛注视着珠晶。

“珠晶,你……”

“我是孩子,复杂的国政什么的,我根本丝毫不懂。来到黄海,就连自己一个人不靠别人帮助也走不下去。既然这样,我又怎么可能能背负起他人的生命啊!反正我最多也只能拼命学习,去上学,想做个小小的官吏就难如登天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如果真的有王的器量,就算不来这种地方,麒麟自己也会来迎接的啊!”

“既然明白这点,为什么还要来升山?”

“因为我想这是我的义务!”

长长的黄海之旅,一路上只是不断地感到自己有多么无力。

“我是恭的国民。如果我是冢宰,就制定让全体国民一等到扬起麒麟旗就都去升山的法令!”

珠晶的父亲没有升山的打算,因为他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

“王肯定在哪里。是谁虽然还不知道,但就因为那家伙说着‘黄海远啊,可怕啊’畏缩不动,在这个期间,就有人在不断地死去!”

听说哪里有妖魔出没,就带着一副忧心冲冲的表情感叹“真可怜啊,真残忍啊”。

“国民全体如果都去升山,就一定会有王在。可是有人却不这么做,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在自家的窗户上装上铁栏杆,隔着栏杆感叹世道真愚蠢!”

“珠晶……”

顽丘伸出手。

“‘不去升山吗?’这么问别人,对方就笑了。带着一脸‘你还是孩子,不懂做王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黄海是多么可怕的地方才敢那么说’的表情。说我是孩子,是小姐出身,不知道世道的艰难,然后就笑——脸上露出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些的表情!”

“是吗……”

“让我来说的话,在身边就有人不停地死去,却还能挂着一副事不关己嘴脸的人才不通世理呢!死亡也好,痛苦也好,根本没有谁真正明白。这难道不对吗?”

“没错。”

“说什么‘黄海是可怕的地方,怎么能乱来’……哪里乱来了!连我都一横心就来了!”

顽丘抱起蹲下来的孩子。

“……不用哭,你已经很努力了。”

珠晶站起来,用袖子擦擦脸。

“……不打算升山的话,就像黄朱那样说‘我们不要什么王’好了。看到妖魔出没也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去看待的话,就学会和妖魔打交道好了。考虑好怎样保护好自己,被袭击的时候怎么做……”

“……的确如此。”

“就连黄海的人都能生存下来了,没有在恭就活不下去的道理。举国狩猎妖魔,保护通过恭的旅人,所有人都成为朱氏或刚氏就行了。”

“那可不错。”顽丘苦笑道。

“顽丘,现在的你很可恶,知不知道?”

“是吗?”

“脸上写着‘不跟哭的孩子顶嘴’呢!”

“是事实吧。”

“哼!”

珠晶把头甩向一边。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如果你是王,想怎样做?”

珠晶转过头面向天仙。

“这种事,如果发生了……是啊。万一我是王,那就说明这个国家里没有比我更像样的人了,那样的话,我也就只好做了。”

“就是这样,”说着,他似乎露出了笑容,“你如果成了王,就可以为所欲为地过着奢侈的生活。众多下官匍匐在你的脚边对你礼拜。”

“真愚蠢。我至今为止也是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呢。家是气派的住宅,一直被人当作聪明可爱的小姐,被人小心翼翼地、视若掌上明珠般地崇拜着。”

“然而你却无法容忍荒废……为什么?”

珠晶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种事,当然是因为只有我自己过得好,就会睡不安稳啊。”

“是吗……”

“国家变得富饶、安全,所有人都能穿上绢制的衣服,能吃上可口的食物。这样以后,我每次更衣吃饭时,心里就不会产生别扭的感觉了。那时当然就可以放心地尽情奢侈了。”

“是吗?”他露出微笑,“好了,趁现在吃饭吧。”

4

“好好想想,这真是很久违了的饭呢。”

珠晶放下碗,满足地笑道。看着这个,顽丘微微苦笑。

黄朱的主食称为百稼,是把各种谷物炒过后磨碎而成的东西,体积较小。因为凭着这个就能活下去,所以成了黄朱的主食。但味道方面不怎么好。

不过回头想想,珠晶对此从未发过牢骚。

“……这种东西能没有怨言地吃下去的小姐,或许也只有珠晶了。”

“是吗?不过我也不会说它好吃。”

“在家里吃的东西应该更好吧?

“那倒是,”珠晶缩缩肩膀,“总是盘子摆满一桌,真可谓山珍海味……不过,在庠学里听到别人说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后,回来后吃饭就根本没有味道。”

珠晶叹口气接着说:

“……但即使我不吃,那些饭菜也只会成为家畜的饲料。而且又不能在街头分给别人,我一说不想吃,就会被斥责为奢侈。但又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所以最后还是得吃——是啊,感觉很难吃。不是味道,是心情上的。”

“是那样吗?”

“看吧,归根到底,明知道世上有人在饿死,却不得不吃下很多美味佳肴的人的心情,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眼前摆着满桌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肚子也饿着,喉咙却堵塞着吃不下东西。这种经验你有过?”

“确实没有。”顽丘苦笑着。

“贫穷的确很辛苦。但有食物却咽不下喉咙的感觉一样也很辛苦。当然,我不会因此而饿死,但甚至想过自己干脆也变成那种说不定会饿死的身份有多好。”

顽丘张开口,没等话说出来,珠晶就蹙起眉头。

“拜托,后面的话不要说出来。不然我又要禁不住发火了……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正因为你是没有饿过肚子的大小姐才会那么说。’想这么说对吧?”

说着,珠晶把头甩向一边。

“我一想把食物分给吃不上饭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施舍。说没吃过苦的小姐没有援助别人的资格。觉得别人很可怜,想给别人做点什么的时候,就被说我在自鸣得意。明明如此,还指责我生活奢侈。‘你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是吧?’被这么说了,我只能说‘没有,因为我家很有钱’,然后高声大笑。不这样做就不可原谅。”

“……原来如此。”顽丘只能继续苦笑。

“时而我想说‘菜谱是不是再弄得朴素点?’可即使这么说也毫无意义。因为即使把食物的奢侈程度减低,也只是父亲积攒的金钱再增加一点,不会因此让贫穷的人能吃上饭,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着,珠晶深深叹了一口气。

“的确,我是没有吃过苦。吃的穿的一直都很奢侈,住的又宽敞又气派,窗户上全都加上了铁栅栏,杖身也有很多……可是家的外面不断有人死去,即使认为他们很可怜,我也没有对别人说可怜的权利。那种时候也必须这样说……”

珠晶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指。

“为什么你们连杖身也不雇?”

从驳的身旁和篝火的旁边传来两人极力压抑的笑声。珠晶看了看两个方向,叹气道:

“……所以我想至少要去当官吏。我想做了官吏多少可以为他人做些事情,然后罪恶感或许就会稍微减轻一些。可是学头被妖魔袭击,学堂因此关闭了……我想得太简单了。上学学习,成为官吏,然后行使有益的政治,可好好想想,那是有王在位时才有意义的事啊。”

“因此就想当王了?”

顽丘问道,珠晶摇摇头。

“不是,我希望别人能成为王的。再怎么说,十二岁的孩子也不可能当得上王吧。真成了那样才可笑呢。有个通晓事理的人成为王的话,妖魔就不会再出现,也就不会再发生饥荒了对吧?所以我向各种各样的人询问,‘你升不升山’,可是完全不被理睬。反而被人说‘小孩子天真烂漫真好啊’。”

“不过,”珠晶歪着脖子继续说道,“有发牢骚埋怨自己贫困、恐惧、辛苦和嫉妒他人的工夫,自己拉着周围的人去升山不是更好吗?我想只有当自己升山之后才有资格发牢骚。不去升山却光在感慨——仔细想想,升山不才是自己的事吗?

顽丘注视着正侧着头,表情严肃地诉说着的少女。

“为什么谁都不想成为王,为什么王不出现?一边这样愤懑,一边认定自己不可能成为王,根本去不了蓬山——这不是和别人一样了吗?所以,我想自己先去。去了黄海再回来,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别人说‘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再发感慨怎么样?’被嫉妒也好,被羡慕也好,那是我就可以说‘我的生活虽然很富裕,但我做了自己该做的’。然后就不必勉强自己去做官吏,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从篝火的旁边传来这样一个平静的问话。

“我想成为骑商。”

珠晶笑着说。

“我喜欢骑兽。所以觉得当朱氏也不错。‘你这种小丫头懂什么黄朱的心情’,这种话不要跟我说。我听够了。成为朱氏,离开恭,随心所欲地和骑兽呆在一起,如果在什么地方遇见熟人,听到对方说起‘因为没有王,生活很凄惨’这类的牢骚,我就冷冷地对对方说‘想要王的话,自己先去升山怎么样?’”

呵呵呵。从篝火边传来按耐不住的笑声。

“其实王什么的有没有根本无所谓。‘有王在的话什么都会好起来’,大人们虽然这么说,但是什么事情怎样变好,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啊。”

“……是吗?”

“虽然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没有王,但我父亲做着生意,我上着学,府第也好,店铺也好照样开门开张,大家姑且都照样过着生活。所以我想就算没有什么王,大家不是也能照样生活下去吗?”

珠晶询问似的歪起脑袋,篝火旁的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是那样吗?”

“王不在的话,世间会变得那么糟糕吗?”

“会一直糟糕下去。”

“……那确实有点让人为难。”

珠晶犯愁似的在胸前抱起了胳膊。

“出了恭,就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了——要是恭又遭到让人产生罪恶感的变故就不好了……”

顽丘望着自言自语擅自计划着将来的珠晶,靠在驳身上躺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敷上药的关系,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柔软的睡意。

感觉着背后驳身体的温暖,顽丘迷迷糊糊间想到,珠晶似乎适合做朱氏。她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朱氏——不过,恐怕不会发生那种事。

珠晶来到了南方,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黄海,没有水的海洋。

有鸟焉,其名为鹏。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振羽鼓旋风,寰弧翱翔。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图南之翼……)

把企划大事业称之为张开图南之翼,因此,把包含了王的升山之旅称为“乘上鹏翼”。

(……那也不坏……)

顽丘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大概,那比做朱氏更适合她。




第六章(下)
5

两个人和一头骑兽凑在一起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后,出发的准备已经作好——天仙似乎没有睡觉。

出发前,珠晶被指示重新包扎了一次顽丘的伤口。解开敷在伤口的布,不仅珠晶,连顽丘也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伤口结了疤,甚至新长出的新肉也已经在伤口处微微隆起。

珠晶望了望给她竹简的天仙。

“好厉害……”

他对低声感叹的珠晶笑了笑,和昨晚一样给顽丘的伤口作了处理。

“记得你说过天仙不得与人接触的是吧?”

“说了。”

“现在的,不算相当的接触吗?”

他微微一笑。

“算是吧……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在黄海放浪,难以掌握尺度这一点玉京也很清楚。”

玉京……珠晶呢喃着。‘那个不能说,所以你问也没有意义‘,不是这么说过吗?

就像不知道珠晶的困惑似的,他笑着站了起来。

“到蓬山还有一点路程,加油吧。”

“那个……多谢你的照顾。”

“这之后是最后一段难关——是从乾到蓬山的路程中,走起来最艰难的岩石沙漠。精神不要松懈为好。”

珠晶放下本来打算给驳装上的鞍具,抬眼瞄着那人。

“还是……不会来送送我们吗……”

“喂!”正在整理行李的顽丘劝阻道。

天仙轻轻笑着转过身,说道“不送“,声音很平静。

“妖魔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说已经聚集而来了吗?你昨晚这么说的吧?既然昨天明白,那现在还在不在你也应该知道吧?”

他回过头。

“昨天那是撒谎。”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恶毒的人呢。”

珠晶瞪着他说。

“认为我恶毒的话,那么请你记住一点:所谓祈祷,若非发自真实的声音就无法传达得到。”

珠晶微微注视起那张柔和的脸。

“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才行,否则姑娘你就得不到上天的庇佑。”

“天仙真是会作弄人呢。”

“那么,我果然不是人咯。”他笑道。

“不过,你撒的谎如果变成真的了怎么办?没想过至少要把我们送回升山的路上去吗?”

“没有必要。因为我感觉不到有那个必要。”

“真薄情……明明有受伤的人在。”

“有受伤的人而我不在,所以妖魔不会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很少遇见人的。”

珠晶歪起脑袋。

“天仙考虑的事情真是完全搞不懂。”

“我是说你遇到了侥幸。”

他微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遇到了你,所以我把运气都用完了?”

“不是。不明白也不要紧。走吧,应该会有天帝的庇佑的。”

珠晶不解地歪起头,看到了顽丘的脸——顽丘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有时,大人这种东西真难以理解。”

他笑了笑,然后顺着河往下游走去。

“对了,请问……”

珠晶站了起来,转身向后追了几步问道:

“……天仙本来是人吧?”

“是的。”他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那么应该有名字的吧?真君是号对吧?”

他点点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蒙在头顶的布拿了下来。

“我忘记了,从这里往后就是沙漠,有这样的东西为好。”

他把布解下扔了过来,露出了下面身穿披甲的身资,阳光从松树的树梢间射下来,他身上的玉石微微闪烁着光芒。

“……这个?”

“你没了半只袖子,那样子到时会晒肿。”

“谢谢……你的名字叫什么?”

“知道有什么用?”

“哎呀,人与人遇到的时候,互通姓名可是基本的礼节哦。”

说着,珠晶微微侧起头。

“我是珠晶,他是顽丘。不过驳还没有名字。顽丘说让我给它起名字也行——如果用你的名字,你会不会不高兴?”

他轻轻一笑。一阵风吹过,他略微带着青色的黑发飘扬起来。

“更夜。”

6

“本来黄海雨水就不多,但这么久不下也是很少见的。事先灌好水真是赚了。”

“哦……”

越过松枝远远地能看到前方显露出锐利棱角的山丘。珠晶明白他们暂时先要走到那里。

“喂,顽丘知道怎么回到路上吗?”

听到拉着缰绳的珠晶的问题,顽丘一边往驳身上加鞍具,一边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

“知道路谁还担心什么水的问题?”

“……不认识路吗?”

“我们可是胡乱逃回来的……不过里在那边,大致的位置也差不多知道,但我毕竟不是刚氏。”

珠晶握紧缰绳。

“看来就算威胁真君,也要让他送我们就好了……”

“你啊,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没有顽丘那么厉害。你觉得我们能和利广、刚氏他们遇到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总有办法的。”

说着,顽丘把得到的布认真地叠了起来。到需要用到这个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有能遇到天神的好运,刚氏程度的问题也应该不在话下。”

“是啊,我真是个有强运的人呢。托我的福,顽丘也得救了是吧?”

珠晶一边绑着行李,一边笑着说道。

顽丘先登上了鞍,朝她伸出手。

“已经走到这里,不管怎样你也能到达蓬山。我看你应该早点想想到达之后的事了。”

“王不行的话我就当黄朱。顽丘,你打不打算收弟子?”

顽丘再一次苦笑:

“你不是有双亲在嘛。”

“有倒是有。”

“……不喜欢他们吗?”

一边往河流下方走,顽丘一边问道。

“并不讨厌。不过,没办法尊敬他们。他们是在窗户上装上栅栏,雇上杖身,这样就满足的人。问他们升不升山,就笑着回答说自己只是一介商人。”

“那不是很不错的商人吗?”

“生意倒是做得很大。给连樯的官吏许多贿赂,趁着荒废扩大着经营,召集浮民做家生,利用家生几乎不用花钱的劳力,从穷困人手里买下谷物,然后到被饥荒蹂躏的里去高价出售……我不喜欢这种人。”

“是吗……”

“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能过上比别人好的生活,恩情我也不是感觉不到。不过,到了十八岁,得到了给田,我会离开家。兄长们把土地卖掉去帮父亲做生意了,但那种事我决不会做。”

低声说着,珠晶转过头,抬头望着顽丘说道。

“如果要成为顽丘的徒弟,不用等到十八岁也行是吧?”

“要想做徒弟,连现在的你也太大了……比起这个,是不是考虑一下成为王以后的事情为好?”

“能成为王的话啊……”

珠晶仰望着顽丘呢喃着。

“这样怎么样?顽丘把我收为弟子,但如果事情顺利,顽丘就做我的臣下。”

“在连樯都有人因为妖魔袭击而死去,但看到乾以后,我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因为连樯没有任何针对妖魔的防备啊。如果全国都作好像乾那样的防备,人们哪怕只知道一半黄朱对付妖魔的方法,受到的损害应该也会少许多。”

顽丘笑着:

“你担心那种事情做什么?王登基以后,妖魔就不会再出现了。”

“就是像你这样,都这么说,所以至今为止谁也没有做好对付荒废的防备,我想这一点才是败因。王在的时候,想着‘没有关系嘛’,大家只知道拼命赚钱。真正应该考虑周到,必须做好防备的是王驾崩以后的事情啊。”

“的确如此。”顽丘苦笑着回答。

“我成了王的话,首先刚氏就要失业。因为所有人就要成为朱氏,朱氏太多,骑兽的价格就一定会下跌。所以事先成为官吏的话会比较合算哦!”

“我不是做官吏的材料。”

“那么,我再把你当刚氏继续雇下去。混乱的国府一定是有着众多比妖魔还要恶劣的人妖跋扈的地方。你要做我的护卫,然后偶尔到黄海来,为我捕捉骑兽。就是捕捉骑兽,升仙之后也一定能轻松许多——至少被蹴爪抓一下受的伤会马上愈合,不至于遇到这么凶险的情况。”

“好吧,我考虑考虑。”

真不知道她是像孩子还是像大人,想到这里,顽丘在心里笑笑。因为愤懑于荒废而考虑去升山,刚到这里时还是彻头彻尾的孩子,但却真的让她办到了——这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对了。”珠晶呢喃道,“先要在乾县捕猎,把那些坏心眼的朱氏抓起来。”

听到这个,顽丘放声大笑起来。

“喂~~~~~~~”

就在这个时候,珠晶听到有呼唤的声音传来。抬头朝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从不远处的山丘斜坡跑下一头骑兽,很明显是驺虞。

“好厉害,是星彩啊。利广真的来迎接我们了。”

“我们离开遇到人妖的地方相当远了,真难为他能找到这里。”

“是啊,不会是我们留下了什么气味吧。”

珠晶笑着举起手。驺虞跨越剩下的斜坡腾身飞起,降落到驳的身边。

“看来你们坚持住了。”

利广笑道。珠晶轻轻挺起胸口。

“那是当然,因为有我在嘛——利广也没事呢,遇到刚氏了?”

“虽然珠晶不在。”

“那你可真是运气好。”

放声笑了笑,利广从鞍上下来。轻轻拍了拍驺虞的脖子。星彩收到指示,高高地飞起来,降落在山丘顶上,向山丘这边和另一边仿佛对比似的看着。

“刚氏?已经到了那边?”

听到珠晶问,利广笑着点点头。

“真难为你找到这里啊。我刚刚还说是不是我们留下了什么气味了呢。”

“啊啊,”利广笑道,“是啊,气味,是有气味。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呢,所以就径直来了。”

珠晶歪起脑袋,转头看了看骑乘在她背后的顽丘,顽丘也是歪着头一脸的不解。

利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珠晶内心困惑着,下意识拉着利广伸出的手下了驳。利广接着催促着顽丘也下了骑兽。

“伤口怎么样?”

“托珠晶强运的福,情况不错……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利广呵呵地笑着说:

“我不是说了,发生了很大的骚动。”

说着,利广慰劳似的拍拍驳的脖子。

“你也平安啊。”

“说起它……”

听到顽丘说话,利广转过头。

“看来我还是和驳比较合得来。把驺虞换给你不要紧吧?”

珠晶憋着笑意说:“那样不行哦,那头驳比较特别。”

嗯?利广催促珠晶继续说下去,顽丘则加以制止地说“不要问!”。

“它得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名字,所以朱氏的顽丘是不可能让给你的。”

“哦?”

“我说了……”顽丘的话刚起了个头,山丘上星彩漂亮地甩了一下它的长尾。

“……来了。”

利广眯起眼睛望着那里。可以看到山丘的另一边出现了沙尘。很快,鹿蜀出现在山顶的棱线上,跟着后面出现了骑兽群的身影。

望着随着星彩轻轻飞过陡峭的斜坡的那团人群,珠晶愣住了。

顽丘也惊呆了似的抬头看着逐渐接近的人群。穿着鲜艳的人群,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衣着鲜艳的人夹杂在服装朴素单调的刚氏中间——人群里夹杂着穿着各种颜色襦裙的女子。

走进的骑兽约三十骑,中间最特别的是有位长相没有印象的男子腿下跨着妖魔而不是骑兽——那很明显的是妖魔。男子金色的长发,在苍天中反射着光芒,闪烁着明亮的黄铜色。

不仅是顽丘,珠晶也久久发不出声音。

“顽丘,那是……”

“……大概就是吧。”

珠晶转向利广。

“为什么麒麟会来啊……?”

“你不觉得理由只有一个吗?”

“一个什么?”

顽丘望着接近的那团人群,轻轻苦笑着。

“……当然是来迎接了,果然如此。”

“迎接?为什么?”

“那还有什么为什么?”

“可是要迎接谁?”

利广笑着。

“我是奏的出身,还有顽丘是……”

“我出身于柳。而且驳应该是黄海出生。”

“可是……”珠晶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利广拍拍她的肩膀:

“很不巧,这里出生在恭的只有一个。”

“怎么会……”珠晶呢喃着,求助似的看向顽丘。

“我……怎么办?”

顽丘拍拍一脸呆然表情的孩子的后背。

“把天神、麒麟都卷进来,你现在还想说什么?”把一国卷入的强运。

原来如此,原来指的是这回事。

“去吧!”

珠晶被顽丘一推,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困惑着回头看过来。靠在驳身上的顽丘伸出手指,利广脸上带着微笑,催促着珠晶往前走。珠晶点点头走起来,迎向走下山丘的一行。

有刚氏在。近迫在里面。神色惶恐的是钲担。那些不认识的女子是蓬山的女仙吧。

在呆呆站在原地的珠晶面前,已到达的人开始纷纷下骑兽离鞍。已下了骑兽的人们也开始纷纷在原地下跪。如果面前站着麒麟,人们下跪的原因倒是可以明白,可为什么女仙也好,刚氏们也好,都在朝着自己跪下来呢?

降落在那里的人们全部都跪了下来,然后眼前只剩下了那位带着黄铜色长发,相貌无比和善的男子。

他稍微注视了珠晶一会儿,然后眯起眼睛,柔和地露出微笑。这位面带喜色的男子也从乘骑上降了下来。他看起来身体很结实,但动作上却感觉不到有体重一样,而且脚踩到地上时完全没有发出声响。

“那个……”

男子走近不知所措但正欲张口说话的珠晶面前,再次露出了微笑,然后也跪了下来。

“恭迎御驾……”

声音也意外地让人感到有点软弱。

“那个……是迎接我……?”

“是的。”

微笑着抬头看向珠晶的男子脸上,带着遇到了无上的侥幸的欣喜表情。

“……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

“我从蓬山就看到了王气。”

珠晶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的脸孔。

一瞬间在脑海里回想起了自己一路艰苦跋涉到这里的遥远而漫长的距离,珠晶情不自禁地扬起了手掌。

听起来生痛的一个响声,令周围的人们一同惊愕地缩起了身体。

“那为什么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来,你这个大笨蛋!”

那个麒麟惊呆地抬头望着珠晶。

少女尚且年幼的脸颊上泛起红潮,双肩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那张脸上突然展开了笑容。

然后他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当场深深叩头。

终章

黄海上空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它在云海之上翱翔。笔直地通过黄海的南边,跨越了金刚山,然后出现在黄海的南方,赤海的上空。

渡过澈蓝的大海,黑点一路向南方前进。整整一天之后,它进入大陆南部奏国,然后继续南下,消失在首都隆洽。

奏国首都隆洽山,蜿蜒于山顶的是清汉宫,亦是驰名各国的宗王居宫。与其说这里是山顶,不如说是水上楼阁,白石堆砌而成的宫殿浮在水面上,由同样洁白的石桥或回廊相互连接,园林也是在水面上,如此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王宫。

在其最深处,王的居宫中最靠外的燕寝,其宽广的庭院也是一方微波荡漾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天上的银河。

女官肃然地穿过庭院,走出了回廊,然后朝站在那里的女子跪下行了一礼。

“台辅,您回来啦?”

女子的头发是金中带银的色泽,她回过头,露出柔和的微笑。女官看到微笑,更加深深叩头。

“主上回宫了。”

“是吗……”女子用玲珑的嗓音呢喃道。谢过女官,女子走入了仁重殿。

女子号为宗麟。选中了这个奏国现任的王,使其成为了这个盛世王朝的基石。回绝了下官是否要准备渡船的询问,她穿过到六朝的主殿很近的仁重殿,施礼后进入堂室——王正在下官的帮助下更换礼服。

“主上,您回来了。”

“哦……是昭彰。”

转过身露出笑脸的男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岁,正是富态而雍容的大丈夫形象。这就是奏国之主,为宗麟赐字昭彰的稀世之王,不,应该说是稀世之王的轴心。

“交州情况如何?”

她轻轻施礼问道。

宗王带着福相的脸上展开笑容:

“港口已经变得很壮观了。”

说着,男人走向里面的建筑物,她紧随其后。

王在主殿,麒麟在仁重殿,住所本来是这样定好的,但在奏国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个惯例。王和麒麟都一直住在广大的后宫的中心典章殿——这里禁止任何官吏进入,只有王亲自选择的近身随从和王的亲近在这里起居。

“真没有辜负从雁国请来技师建造的价值。那个埠头气派的样子,真想让昭彰也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

“嗯。”王流露出自满的神情。

王的名字是栌先新。

昭彰就是在交州,也就是刚刚提到的港口都市找到先新的。他以前在那里经营着一家大舍馆,曾因为宗麟的来访吃惊得站都站不起来——这已经是极其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事先已经知道了吧。刚进入典章殿下,杖身——因为是先新没有动用国库自己出资雇的护卫,所以只能称为杖身——就轻轻施了一礼,打开了门。

先新一边向昭彰讲述令人怀念的港口城镇的变化,一边穿过典章殿的回廊走向正殿。打开正殿的门,有三个人围坐在桌前正在等候。看到先新,三人都在站起来拱手施礼。若要问他们的称号,分别是宗后妃、英清君和文公主。

“您回来了。”

房间里响起三人带点威仪的声音,其中必恭必敬地施了一礼的文公主首先抬起头带着笑容问道:

“主上,交州怎么样了?”

“嗯。”点头示意着,先新坐到了椅子上。

“变气派了——一,二,三,昭彰是四,还少一个人啊。我们家的浪荡儿子还没有回来吗?”

先新看向自己的后妃。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不要说回来,连消息都没有。”

先新跟妻子同样地叹气。

“真是个一年中有一半不知道行踪的家伙!”

“谁让他有个明知如此,还给了他一双腿的父亲呢!”

“给了兄长那样的骑兽,他当然不会回来了。”

被长男和幺女左右围攻,先新沉吟着说不出话来。

昭彰笑着说:

“是主上不对。明明跟您说了不要那么做的。”

“是这样的吗……”

朝仰头望着天花板装糊涂的先新眼前伸出手的是文公主文姬:

“话说回来,父亲大人,礼物呢?”

“哦……”这样地回应着,先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看着他们围着打开毫不希奇的礼物,昭彰会心地露出了微笑。

奏国国王因为构筑起了登基以来已经五百年的大王朝驰名各国。提起宗王,便是与东北方的国家雁的延王并肩比赞的稀世名君,但很少有人知道实际上这个“宗王”不是一个人。不,奏国的麒麟选中的是先新一个人没错,但谈起治事却决非由先新一个人完成的。

昭彰搜寻着王拜访先新时,先新只是个荒废已久的港口城镇一家舍馆的掌柜。先新和其妻明嬉以及三个孩子商讨,尊重他们的意见,经营着那个全城著名的舍馆。舍馆一般按照明嬉和三个孩子的和议运营,先新则负责和整他们的意见,这个体制在宗王登基后也依然贯彻至今——如果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昭彰也加入了其中吧。

明嬉和三个子女没有明确的官位。在旁人看来,他们成为正妃、太子和公主后,没有参与朝政,而是在后宫过着宁静的生活。但实际上,宗王的权利是由他们四人共同掌握着。

或许应该称为三人半。

昭彰这样想着,偷偷地露出微笑。从在舍馆的时候起,次男虽然帮着家里经营,但兴致一来,就会借口出去赚钱乘船走掉。即使立太子后,他这个浪荡成性的个性也一点也没有改变。但也正因为如此,奏国正确地掌握着其他十一国的实际情况。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露台的窗户打开了,看到那里露出的人脸,昭彰轻轻笑了出来。

“啊,都在啊……”

看到从容地这样说着从窗户进来的儿子,明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那里不是用来出入的门,为什么说多少次你也不记得?”

“不过……因为近啊。”

笑着的人,称号是卓郎君。

“跟父亲打招呼去。你父亲刚刚才从交州回来。”

“哦……他出门了?”

“是啊,有两个月呢。而比那再早两个月就出去了的你,比父亲回来得还晚……这像什么话啊?”

“是是,欢迎您回来。”

“真是的,经过四个月才想起来回家吗?究竟是走到哪里去了?”

“这个嘛……去了蓬山。”

“你好狡猾!!”

说话的是文姬。

“狡猾,真是狡猾!我都还没去过蓬山呢!”

“不过我也不是打算去才去的。”

明嬉睁圆了眼睛。

“去了蓬山?你啊,也没有玄君的邀请就擅自去了……”

“嗯。虽然是这样,不过我是好好地从正门进去拜访的,玄君看起来也没有生气。回来的时候,还让我从后门走了。”

“后门?”

听到明嬉的问话,他指了指窗外:

“云海之上。从蓬山一口气就回来了,不过够远的啊,天上虽然只有两天左右,但陆地上却比那辛苦得多呢。”

文姬张口问道:

“这么说来,正门是……云海的下面?你难道渡过黄海去了蓬山?”

“嗯。”他点点头笑道:

“跟着升山的队伍一起,见证了供王登基。”

说着,他来到父亲面前拱手说道:

“供王正在蓬山等待吉日,准备接受天赦。很快凤鸣会报供王即位吧。因为在这之前想先告知主上,就从蓬山先告退回来了。”

先新抬头看着儿子。

“供王是怎样的人?”

卓郎君利广笑着回答:

“那个嘛……是个能和文姬很合得来的姑娘。”

“女王啊。”

“芳龄十二岁。”

十二……听到这个,在场的人全都睁大了眼睛。

“真令人吃惊。”

“供王登基大概会历尽苦难。国主年仅十二,朝廷不可能安稳。”

“恐怕会这样。”

“因此希望主上亲笔一书,务必在供王即位时派遣庆贺的使节。”

“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做供王的后盾咯?”

“这个忙如果不帮,珠晶恐怕会太艰难。”

“叫珠晶啊,十二岁的小女孩升山了吗?”

“是的。”利广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是个相当不得了的小姐。为人我可以保证。只要闯过朝廷刚开始的动乱,我想那孩子一定就能成为一个好王。”

明嬉放了一杯茶在儿子的面前。

“该不会是你怂恿那个姑娘,带着她去的蓬山吧?”

“怎么可能。”

利广笑了出来。

“那不是我这种程度的人可以劝说得动的姑娘。我在恭遇到了,她正在升山的途中。她是恭著名的万贯商家的女儿,因为听说她离开家去升山,我就跟着一直到了蓬山。”

“你这孩子,真实一不管你,就不知道你会跑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上天的安排。”

利广笑了。

“十二岁的孩子前往蓬山,然后这孩子遇到了栌家的次男。浪荡儿子至少能为珠晶准备好她登基时的后盾……不是我想如何,而是我被卷入供王的运气里了。”

真了不起啊,文姬深有感触似的叹声道:

“十二岁去了黄海。我是十八岁,可是实在做不到啊。”

“你刚才没有擅自减去五百来岁吗?”

文姬吐了吐舌头,越过桌子朝父亲探出身体。

“我来做庆贺的使节,拜托您!让我去吧!”

这时有人叹了口气,是英清君利达。

“那么,利广你表明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想这个不让人吃一惊的话,就没有意思了。”

“那不让你去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是啊……所以,恳请主上命我作为庆贺的使节前往。”

“你好狡猾!”文姬大喊不服,利达制止道:

“没办法,就让利广作为使节吧。还要考虑好贺礼才行——父王,这样行吗?”

点头的不是先新,是明嬉。

“既然没办法,就那么做好了。利达去负责指挥,交给利广办的话,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明白了。”

“考虑到奏国的面子,让昭彰去倒是再好不过,可惜对方是刚即位后的国家——毕竟昭彰的身体比较弱。”

“母后,这种时候就要说是因为麒麟体质的缘故了。对了,贺礼中加上星彩行吗?

利广睁大了眼睛。

“兄长。”

明嬉点头应道:

“就这样定了。反正让利广带着它也派不上好用场。”

“……这可麻烦了。好不容易跟它熟了……”

对次男的唠叨,长男毫不在乎。

“要怨就怨你自己吧,你这个浪荡子。要是在黄海遇到什么意外,你想怎么办?”

“我也好好小心过了。”

“从你嘴里说出的小心谁信啊——供王喜欢什么?”

“骑兽。星彩的话,珠晶也应该没有什么不满。”

“那么这个就算决定了。”

“是是……”

落寞叹气的同时,利广的视线碰上了父亲的目光。

“看来我给的东西反而是助纣为虐了。”

利广笑道:

“也好,珠晶的话,应该会好好爱护星彩的。不过,果然还是驺虞好啊。”

“这是在缠着我要下一头驺虞吗?”

“这还要仰仗主上的威光。”

“好吧,看你今后的表现再给予考虑好了。”

“来这一招啊……”

利广苦笑着,眼睛望着北面的窗户。

极其轻声地喃喃低语道:

“反正也认识了黄朱……”

黄海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下次自己去猎捕也不坏。

五日后,恭国发出了鸣报。

恭国一声。

供王即位。





“普白十一年上,燕寝晏驾。同十一年,蓬山结供果。

十二年,蓬山供果孵,号供麒。

十八年,里祠升黄旗。三十八年春,蔡晶自乾入黄海。台辅迎之缔约,蔡晶入神籍,供王践祚。”

《恭史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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